第四十一回 神火熔炼老魔授首，判官赠符炼化鬼将

    灵钏想起前日在翠云廊被妖人戏耍，恶斗一场不过是张纸人，如今又碰上黑山老妖以同样手段脱身而去。不禁为之气结，将胸中一口恶气都撒在这黑山之上，施法腾空而起，拿着青云剑对着下方一顿乱砍乱斫，状如疯魔。那青云剑气裹挟风雷，一道道落在黑山之上，直炸得乱石横飞天地变色。此刻青云剑火力全开，阴间之人再没见识，也能看出此宝来历不凡。唬地那望乡台上看热闹的判官崔珏掩面惊走，迎亲队伍里的一众鬼差屁滚尿流，哪个还敢近前生事。只有那座黑山躲也躲不掉，跑又不能跑，就在青云剑气的狂轰滥炸之下，被生生削去一层，原本十数丈的土丘，如今已被平砍去两三丈，若那老妖再不现身，只怕这黑山不但要连根削去，恐怕还得掘地三尺，挖成个大坑。

    黑山老妖原本便以这黑山为体怨灵为魂，才能凭此打通九窍修炼魔功。如今被灵钏一顿痛打，每一剑都如同砍在身上一般疼痛难当，再也抵受不住，从藏身处钻了出来，跪伏前行，祈求灵钏饶命。不远处，黑犀一棍将那心神已乱的鬼将打死，也提着兵器随叶玄一道往黑山上疾奔过来。

    灵钏见老妖服软求饶，便于空中徐徐落下，待黑犀叶玄走到近前，这才使出缚灵索，将那老魔捆个结实。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叶玄见灵钏犹豫心软，便上前劝道:“常言道除恶务尽，否则前功尽弃。若等它喘息过来，只怕又要害人。”灵钏点头称是，随手使出聚灵术，将那魔头化成一团灵气。说也奇怪，那黑山老妖害人无数，理当修为深厚，此刻取出的灵气竟只有鸡蛋大小，与寻常小鬼无异。灵钏刚想说此事蹊跷，突然想到这是“李代桃僵”之计，先前那服软求饶的不过是老魔用怨灵制成的另一个傀儡而已。接连被人戏耍，灵钏心中愠怒，随手使出土遁之法将黑犀叶玄并近千女鬼强送到二里外的安全所在，然后跳在半空，取出许久未用的雄火珠摆出毒火阵，将整座黑山罩在阵中。硫火丛生之际，却不见黑山有何动向。灵钏怒极反笑，收起青云剑，取出七翎扇，按扇上撰写符咒引出这道教至宝的真正力量，只见五条火龙自扇中喷涌而出，以文武火轮番烧山，躲在山体深处的黑山老妖真身终于承受不住跳将出来，伸出利爪要做困兽犹斗。灵钏早等这一刻，手腕一抖飞鸿剑脱手而出，直向下方张牙舞爪飞身而来的老魔穿去，将其牢牢钉在山顶之上。

    时间似乎停滞下来，那黑山老妖发出一阵沉闷的凄惨叫声，身上大氅猛然撕开，无数怨灵从黑衣内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在毒火阵中狼奔豕突。那毒火阵本是硫火专克五毒，如今得七翎扇神火加持，便如着了火的鸟笼一般，神火形成网格，那班幽魂还想突围而出，一旦触碰神火便化为青烟，是以那班怨灵只得盘旋于法阵之内寻找安全所在，最后竟重新钻回黑山老妖体内，内卷反噬。过不许久，阵中逐渐安静下来，那黑山老妖呆立原地，阴风一吹化为灰烬，灰烬中漂浮一颗黑色宝珠，内有灵气散出。灵钏将那宝珠拿起细看，材质似是墨翠，触手生温，黑色表面下隐隐冒出绿光。内里通透，不时有黑气闪过，原来竟是无数怨灵被神火生生炼化成一颗聚魂珠。

    收好宝珠，脚下黑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垮塌。灵钏撤了法阵，落回叶玄黑犀之旁，先前那个见面不识的女子也在一起，余众早已逃散。灵钏见那女子面生，便问她姓甚名谁，如何认得自己。那女子上前一拜说道：“小女子名为巧音，先前在果者堡见过两位上仙。”说话楚楚可怜，灵钏这才想起先前在果者堡，那雉精巧音手持琵琶与自己斗法，若非月璃破她法术，几人险些就吃了大亏。但那时巧音浓妆艳抹姿容艳丽，并不像如今这般朴实无华人淡如菊。然后想起此处乃是黄泉，先前只记得羌道县土地山神将雉精带走，却不知为何不过几天时间竟身死殒命，妖魂落了黄泉。待要问她却被一旁叶玄止住，灵钏知道又有话说，便将巧音托付黑犀照顾，自己带叶玄两个去寻判官崔珏。

    那崔判官先前已躲进望乡台前的森罗殿里，如今见风平浪静老魔伏诛，知道灵钏必来找他，赶忙走到望乡台旁安静候着。灵钏一到，自然是一番歌功颂德的话。灵钏毕竟下山不久，听不得这般好意奉承之言，更何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心里也乐得受用。等崔珏自感rou麻无话可说之时，这才问起地府情况，那崔判官看在青云剑面上自然知无不言，就地当起冥界导游，将那些孤魂野鬼所建大城，简要叙述一遍。灵钏又问黑犀和雉精前程，崔判官令手下鬼差取来生死簿仔细查验，这才说道：“那犀牛精胡信，阳寿本该三百四十二岁。生于东汉元和二年（85年），北匈奴入塞降汉时，那胡信亦裹挟其中入关，在蜀地遇到张天师受赠天师符，又添阳寿五百年。如今枉死，还有八十九年阳寿未尽。而雉精巧音，阳寿本该一百一十三岁，如今枉死，还有六十五年阳寿未尽。”灵钏问道：“那阳寿未尽又该如何？”崔判官道：“只能先去枉死城候着，待阳间时日一到，才可前往十殿论处。”灵钏还有些不放心：“那此去枉死城，可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挡在路上？”崔判官只盼赶紧将她二人送回阳间，莫要在这阴曹地府继续生事，于是连连摆手道：“那可真得没有了。”灵钏这才放心，对崔判官说道：“那既然如此，还有劳崔大人安排，送他二人去枉死城吧。”崔判官连忙招呼手下鬼差按灵钏要求行事，这才将此事了结。

    回到刚才大战之处，黑犀持棍上前谢道：“多谢姑娘和叶大侠不弃，深入地府救我，请受胡某一拜。”说完躬身行礼，灵钏将他一把扶住，说道：“胡大侠快快请起，单凭出手救助那班义士遗孤，就足显阁下侠义心肠。只可惜我等相识太短，未能共禳天劫，换一个位列仙班的机会，真是可惜。”黑犀却豪气道：“能与姑娘和叶大侠并肩战斗一场，已是胡某莫大荣幸，这升仙不升仙的，胡某倒不在意。如今前程既定，胡某也不便继续叨扰二位，我等这便上路，还请姑娘和叶大侠念在相识一场份上，护好胡某那班兄弟。”灵钏拱手送道：“这个自然，胡大侠还请放心。”说完两边各自行礼，黑犀胡信领着雉精巧音，随同崔判官差遣的鬼差一起往前面枉死城去了。

    这边灵钏见已无他事，崔珏还在一旁候着，突然想起这番大战，自己并没捞到多少好处，反而这崔判官才是最大受益人。于是嬉皮笑脸和叶玄两个围住崔珏来要好处。那崔珏既不敢出言拒绝，又不敢得罪两位，在身上搜刮半天，这才取出一物恭敬奉上，说道：“此物乃是鬼阴符，便是这阴曹地府中的调兵虎符，上仙可凭此物在阴阳两界招纳鬼卒，而不犯我阴律司的规矩。”

    灵钏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只见那鬼阴符乃墨玉和玄铁制成，通体漆黑，正反刻着两张鬼脸，一面为哭一面为笑，中有磁石难以分开。灵钏笑道：“我还以为虎符就该是老虎的样子。”那崔判官老脸一红，说道：“阎罗大王调兵时所用确是虎符，小神位卑只能用鬼符。”灵钏心想：“只怕是你有虎符也不肯拿来给我吧。”嘴上却不好明说，赶忙道一声谢，便将鬼阴符放在身上。凭借此物，以后倒是可以调动阴兵，炼化鬼将了。想到此处，灵钏不由将崔判官拉到一边，详细问起那黑山老妖身旁鬼将的身份。崔判官不敢多说，毕竟与那鬼将也曾同朝为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那鬼将湮灭，便不再提起，只对灵钏说起这地府官员炼化收伏鬼将之法，听得灵钏颇为技痒，即刻便想试炼一番，只是阳间事急，二人不能再多耽搁，于是辞别判官，由崔珏招来的巡游夜叉施法引路，返回先前所来的宕州土地庙。

    话说羌道县土地，从阴间回到庙里哆嗦一个时辰，刚刚暖过身子，不再受阴风之苦。还不等手下鬼卒送上茶水暖身，巡游夜叉已将灵钏叶玄送回阳间，就在土地庙中现身。那土地慌忙丢下茶具赶来施礼。夜叉也不理会，对灵钏叶玄两个施礼之后径自返回。灵钏看那土地还是一副哆哆嗦嗦面如土色的样子，倍感好笑，便将先前遇到雉精之事简单说了一遍，问土地原因。羌道县土地被阴风所伤，说话本就口齿不灵，被灵钏几句问话，更吓得不敢多言，只说雉精因失了宝物琵琶，一时想不开就在山神庙里的牢房中自尽，然后不肯开口再多说一字。灵钏隐约猜出那雉精是被土地打死，但终归没有苦主无法多责，此事只能作罢。这也正是先前叶玄所说，官场之上，帮生不帮死帮强不帮弱的道理。但把柄既然掐在手里，那自然得要些好处，便取出判官崔珏所赠鬼阴符，问土地宕州一地哪里还有不肯离开的孤魂野鬼。土地拱手笑道：“上仙说笑，先前文殊菩萨曾领法旨，率五百护法神来此地荡平群妖，这宕州哪里还有孤魂野鬼留下，便是曾经有过，现下也都被超度了吧。”

    灵钏被他软钉子碰回来，一时语塞，那土地也不敢惹怒灵钏，便提出将部下三百阴兵相送。灵钏见得了好处这才告辞，与叶玄两个离了土地庙，返回安扎梁附近的光夹岩上。此时月上三竿，想来这在阴间一去一回，不过阳间一两个时辰而已。正遇上安世带着两个好汉守夜，余众皆已睡下。见灵钏叶玄回来赶忙上前相迎，众人大略说起别后事宜。几个好汉听到胡信到了阴间仍然挂念这班兄弟前程，皆默默垂泪感念恩义。灵钏劝慰几句，对其说道，既然胡信将众人托付自己，那自己必给众人一个安身之所，只是眼下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办好，所以大家暂且等待，等天亮再做打算。

    安置好众人，灵钏无心睡眠，便向安扎梁遁去，叶玄放心不下，也随之而来。灵钏开天目左右环视，果然在安扎梁山寨废墟中，看到十几个幽魂不肯离开。灵钏学着师尊天玑老人昔日在雅丹点化数万鬼卒时的样子，以“灵犀一指”的法术放出暖白灵光，吸引那几个幽魂上前，对其详说胡信遗嘱，愿意看顾众鬼，那班幽魂皆啼泣顿首以求解脱。灵钏本非佛道不知超度之法，就问几个幽魂，若愿留下便以灵气相赠，助其修成鬼将，留在叠州统领阴兵。将来天劫之时，或能取到功德往生极乐，总好过在枉死城中虚度年月。那班幽魂思索再三，有九个愿意留下，其他六个只想远离人间，不再沾染是非。

    灵钏尊重他几个的选择，以手结印招来土地，送六个鬼魂前往冥界。另外九个一字排开，灵钏想起先前在翠云廊与那妖人恶战之时，曾收化不少鬼卒灵气，现在正有用处。从怀里取出那颗金色灵丸随手捏碎，再以自身修为慢慢导引散出的灵气注入那九个幽魂体内，片刻之后才得完成。每个幽魂都相当于凭空得了一两百年的功力，从土中生出灵铠鬼甲，于人间亦能显形。幽魂之态，虽无实体，却有甲胄护身；面目不清，但得兜鍪掩盖。若以天目视之，这九个鬼将便是银白色的灵体，身披黑甲，而纯以rou眼相看，便是全身罩着黑衣黑甲不露容貌的将军模样。

    鬼将既成，却无兵刃。灵钏又使出聚土为窑的法术，以七翎扇导出幽冥鬼火注入其中，再以先前白虹剑制法炼成九把鬼剑分赐众将。然后将御风之法传授九将令其行动迅捷，最后领着叶玄和九名鬼将，以缩地之术前往安扎梁西北方的串坡岭，去找吐蕃守将答儿斡聊聊开通商路之事。

    白天刚烧了安扎梁，去了心头大患的岷州守将答儿斡，如今正依山势安营扎寨，令士卒休息。那答儿斡文武双全头脑灵光，知道白日里紧随灵钏黑犀带兵闯入山寨没安好心，如今开罪仙人，知她必会来此。于是下令军中人不卸甲马不离鞍，自己秉烛持剑，专等灵钏上门。

    串坡岭距离安扎梁不过十数里，群山绵延。灵钏等人赶路甚急，早惊动此方山神，领着数十阴差在旁等候。见灵钏停步，便上前施礼道：“我等已从崔判处得知上仙事迹，不敢怠慢，特在此地迎候，略备水酒，还请上仙不弃。”灵钏上前施礼谢过，与叶玄接过解渴，那水酒清洌甘甜，饮之如六月天里喝了雪水，入口一线清凉，精神亦为之一振，先前疲累一扫而光。又见山神随手一招，有三百阴兵自土中而出，皆黑衣黑甲阵列严整，正是羌道土地先前许诺赠予。灵钏见一众阴兵无马皆是步行，便问山神可有鬼马相赠，那山神道：“我等位卑，仅有鬼卒未有阴骑，否则便是逾制，还请上仙原宥。”灵钏无奈，只得静思对策。好一会才想起先前在三百里翠云廊对阵妖人时，曾见禁军马腿上皆绑神行甲马。受此启发计上心来，便令山神取来黄纸剪刀，剪成纸马样子，然后以先前给栾川土地制作的鹿杖之法，将数道符咒暗刻于内，又以聚灵术招来山中走兽魂魄填充，观之倒似真马，令麾下鬼将各选一匹。一旁叶玄见状暗笑，这纸马唬人还行，若行军打仗岂非儿戏。灵钏也知其意但却无可奈何。倒是山神上前传话，说崔判官离别时曾说，冥界鬼门关以北一千五百里有条阴河，也叫落马河，河边生有阴马，生性凶残可做良骑。灵钏叶玄面面相觑，心说那崔判官既然知道哪有良马却不早说，如今事后告知要去阴河取马，真不知要等到何年月了。

    告别山神，灵钏叶玄帅阴兵鬼将继续向前，这阴兵借道的阵势早惊动吐蕃斥候。答儿斡闻报出帐，远远看见一队阴兵阔步而来，皆黑衣黑甲头戴铁盔，虚形实影阵容整齐。那答儿斡久经沙场之人，远远看出这班阴兵实力非凡来势汹汹，自是暗暗心惊，猜不透灵钏叶玄此来目的，是为厮杀还是弹压，因此虚情假意笑脸相迎。灵钏倒也不想和答儿斡过多计较安扎梁上发生诸事，毕竟借其手杀了吴平一党，也算还黑犀和安扎梁上一众冤魂一个公道。而吐蕃与大唐毕竟于过去是汉藏同源，当下是翁婿舅甥，于未来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于情于理灵钏都不想过多为难他，免得惹出什么与历史不符的乱子来，于是和叶玄一唱一和，同答儿斡打起机锋。不知三人说些什么，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