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神将在侧收伏鬼车，紫貂学技往征鬼国

    一旁叶玄看出灵钏疲惫，便上前劝她休息，莫要累坏身子。月璃也取出清水干果等物送上，让灵钏食些果腹，同时在背后轻揉香肩给她解乏。休息片刻，文州土地姗姗而来，远远行礼道：“上仙许久未见，一向可好。”灵钏这才想起师尊所在玉虚山便在这文州地界，今日竟过家门而不入。

    离乡许久，灵钏见到此方土地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亲切，上前行礼道：“土地公公别来无恙。”文州土地走到近前深鞠一躬道：“托诸位洪福，这文州地界一切安好。近闻上仙已得地府崔判青眼取得阴符，此后这人间的土地山神，地府的阴兵鬼差都可随意差遣，便是小神的上司了。小神特地备下贺礼还请上仙笑纳。”说着从地下捧出黄金百镒，足有两千多两，摆在三层红布托盘里，恭敬奉上。灵钏想起上回这土地公只给了几个金元宝便“报答了深恩”，可见这次是下了血本，不觉面带微笑，心中暗想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皆是看人下碟见风使舵，改不了的习气。也不再客气，便让月璃接过收下，口中自然要感谢土地一番。

    那土地公何等心思伶俐，闲谈间看出灵钏隐有愁容，便开口问道：“不知小神还能为上仙做些什么。”灵钏想起这土地在师尊手下执掌此方日久，眼界也该有些不凡，便轻声问道：“如今我急于前往遂州救人，但近日舟车劳顿从未停歇，是以气力不加无法御风，不知土地公公可有良策帮我。”那文州土地略一思索，便拱手笑道：“这话说来也巧，两百年前曾有怪鸟鬼车在人间作恶，幸被二郎显圣真君打伤逃入北海。几十年前又冒险犯难回归唐境，被尊师天玑老人降服，留在这文州境内养伤清修，如今就在荒土岭的压龙洞里。上仙不妨过去看看，小神听闻那鬼车勇猛无比，而且迅捷赛过大鹏。若能收服它，自是可当坐骑，这区区千里万里还不是振翅而行须臾便至。”

    灵钏听闻喜道：“不知那鬼车是何物类，能当坐骑？”土地详尽说道：“那鬼车乃是上古妖鸟，本是九凤之后，楚人信仰。原有十首，只因爱入人家食人魂气，周公恶闻便命庭氏射之，去其一首。其后十颈九首，伤处时常滴血，被人视为不祥到处驱赶。汉代之后因伤痛不止所以误入歧途堕入魔道，常以小儿魂气为食减缓痛楚。二百年前鬼车化为人形在凡间作乱，成为一方霸主，又娶潭中龙女为妻生养众多。只因仙魔不能并立，两人所生幼子多遭天谴大多夭折。故而鬼车盗取佛宝舍利，龙女偷走王母九叶灵芝，想以佛光去除幼子身上罪孽，又以仙草壮其体质，这才将幼子养活。可这两事做下既犯天条又惹怒佛祖，故而天庭请来二郎显圣真君料理此事。将那潭中龙王满门屠灭，除了与四海龙王有亲的龙婆被穿琵琶骨锁入冥府聚阴池中受苦之外，其他龙子龙孙皆被处死，唯独这鬼车因是上古珍禽、九凤之后，所以杀之不祥。兼且二郎真君念其救子之心，所以让它苟活一命，只打断一爪，放它逃去北海。不料那鬼车在北海养伤数年，得知幼子仍然存世，便不顾身上有伤，强回唐境，被尊师天玑老人遇上一番点化，又去取来幼子见上一面，然后送到南阳七星潭修行，那鬼车这才安心留在压龙洞里疗伤思过。”

    灵钏闻言笑道：“想不到土地公公竟详知此事。”那土地面上一红，赶忙辩解道：“自古常言道，事要多知。老朽若不如此又如何做得一方土地，为尊师和上仙尽点绵力呢。”灵钏暗笑，心说：“那常言该是‘事要多知，话要少说’，免得祸从口出才是。”嘴上当然不说，只连连夸奖土地公博闻广识，然后让其在前引路，领着三人往荒土岭的压龙洞走去。

    那文州土地使出遁地之法，引三人不多时便到荒土岭，而压龙洞就在荒土岭下十丈之处，入口隐秘内里阴湿，常有水滴穿石之音远远传来。洞内尽处一头大鸟蜷伏于地，其面朝里翼广丈许；其貌如鸡五采而文。土地公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生猪肩丢在大鸟身旁，那大鸟听到声音，跛着腿回头来看，果然十颈九首。待见到生rou，一首得食八首相争。生吞下肚之后，这才转过身子，盯着文州土地和灵钏叶玄等人细看。

    灵钏自小在城里长大，第一次被九个鸡头十八只眼睛盯着，颇有点后背发毛的感觉，更别说那最边上一个脖子上无头，还在往外滴着鲜血。只听土地公上前说道：“九头驸马，这位上仙乃是玉虚山天玑老人座下关门弟子，今日特来助你解难除厄，离开此方重获自由，不知驸马你可愿意。”

    那大鸟仔细看看灵钏，九个头上竟一起露出不屑神色毫不掩饰。灵钏被它惹出火气，正要辱骂，却见那大鸟眼神跳过月璃紧紧盯着叶玄不放。灵钏怕这怪鸟对叶玄不利，毕竟叶玄虽有修为，却仍是凡人之躯，赶忙自怀中取出七翎扇，上前护住叶玄，若那大鸟敢造次，便以神火将其烧化，免留后患。不过那大鸟眼中并无杀气，见灵钏突然踏前一步，惊得十个脖子上的毛一起炸开宛如斗鸡。僵持一会，见灵钏叶玄并无加害之意这才放下心来，虽口不能言，但仍低眉顺目，对两人低头示好。

    灵钏还道是那大鸟看出自己厉害，更兼有法宝七翎扇在手这才驯服。但心中没底，还是用上手段，随手使出聚土为窑的法术，取来一镒黄金在炉中烧化，制成一条金链，又以金针刻上天雷咒法符箓，按照缰绳形制套在鬼车肩上，若它不听话时，便可用天雷咒略施惩戒。那大鸟亦不挣扎任由摆布，等灵钏做完，这才低头哈腰满眼恭顺。

    灵钏让土地公在前引路，要领鬼车一同返回地面飞往遂州。文州土地赶忙阻拦，道：“上仙万万不可，那鬼车断颈常有鲜血流出，若滴在百姓家里便有凶咎临门。此处距离遂州千里之遥，这一路飞去，可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了。”

    灵钏经他提醒这才想起，一时无计，问道：“那怎么办？”一旁叶玄开口说道：“这鬼车之名，既带个鬼字，姑娘何不带它前往阴间，就像上次那般，还能省下不少时间。”灵钏一想也是此理，便对文州土地说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土地公公带我等去最近的土地庙，好从后门进入冥界。”

    那土地显是不愿将这鬼车带入自己庙宇弄脏住处，口中却说：“只怕小神家宅逼仄，不堪诸位驾临，再落个大不敬之罪。”

    见灵钏不喜，文州土地赶忙补充道：“不过小神倒有一法，可让上仙随时随地都能前往阴间。”灵钏心想这话听着颇为别扭，难道还要我们自杀不成，口中却说：“愿闻其详。”那文州土地随手画出几个圆圈，然后在圆圈内写满道家符号，口中不住说道：“人间有一古法名为奇门遁甲，昔日姜尚、范蠡、张良、诸葛武侯皆精于此术。小神听闻尊师亦是此中高手，不知上仙可有习学。”

    灵钏面上一红，道：“那奇门遁甲本是占卜之技，我在山中并未学到。”那土地搓手叹道：“那真是可惜。”灵钏心道：“我也后悔没多学一点，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嘴上却说：“那该如何。”于是文州土地随手画出三奇八门，对灵钏说道：“小神所会也不多，只能大致同上仙说说。”说完指着地上图形道：“那奇，为三奇，即用天干的乙、丙、丁为代表；门，则为八门，即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人间有一军阵便名为八门金锁阵，只要将八门与八卦中的八个方向一一对应，便可找出生门和死门所在。那休门在坎，为正北；生门在艮，为东北；伤门在震，为正东；杜门在巽，为东南；景门在离，为正南；死门在坤，为西南；惊门在兑，为正西；开门在乾，为西北。上仙只要找准不同时刻的八卦方位，便能找出死门所在，从而以灵气打开冥界入口。同样，若在阴间找出生门所在，亦可打开人间之门返回阳世，上仙不妨一试。”

    灵钏听他这简化版的奇门遁甲，顿时觉得新鲜有趣，便按土地所授法门以灵气在空中画出奇门阵法，并找出此刻死门方位，再以灵犀一指的法术，真的打开一条阴风阵阵的通道。那文州土地当先引路，竟不怕地府阴风，领着灵钏叶玄月璃还有鬼车一同走进阴间。

    众人只见此处山川地貌与阳世相差不大，灵钏便问土地：“此处怎与人间相似？”那土地回道：“上仙有所不知，这阳世阴间的地貌地况本无大差，还可互为参照。上仙请看，前面岭上那座宫殿名为羌王庙，乃本处羌人历代首领于阴间配享祭祀之处。于阳间相近的位置，便是羌人议事的羌王殿所在。”

    灵钏听他此说，心中又想起地图一事，便问土地能否画出阴间简图，那土地连连摆手道：“小神位卑言轻，哪有地图这等皇家之物，也许酆都能有此等宝物也说不定。”灵钏这才作罢，问清遂州方向，这才送别土地公，三人跳上鬼车脊背，前后勉强能坐三人。灵钏怕这地府阴风伤了叶玄，便坐上首，给他挡风。叶玄次之，月璃居后，二女一男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坐在一处。只见鬼车展开翅膀尖啸一声，便平地生云振翅而起，全身羽毛互相摩擦，发出吱吱嘎嘎牛车般的声音，灵钏听了暗笑，想必这就是鬼车得名的缘故吧。

    只见鬼车于阴间极善飞扬，迎风而起，叫声远振天涯声动四野。不久便有巡弋夜叉赶来围住，待见到灵钏手中鬼阴符才行礼退下。其中一个手持长剑高大无比的明显有些身份，自称鬼王夜叉。为防鬼车声响惊动各地鬼城引起无谓争端，其自愿在旁护卫直到遂州。不过在灵钏看来，这名为护送，实际却如押解犯人一般，只是不愿生事才忍下一时之气。

    那鬼车迅疾远胜大鹏，千里路途须臾便到。灵钏细看这阴间的遂州地界，丘陵低山河流沟谷都与人间相似。只是河中一块小岛建有城池，依水筑墙形同堡垒。灵钏好奇便问鬼王此处何名。只听夜叉王说道：“此城名为黑风鬼国，河名灰河山名阴山，此城以河上常起黑风而得名。”灵钏笑道：“倒不知这阴间冥界也有一样的国家城邦。”一旁叶玄道：“这阴间本是无主之地，鬼门关有东岳大帝坐镇，放天下幽魂进入；酆都则有北阴大帝掌管，负责阴魂转生。除这一首一尾两处之外，再无神灵理会，任其自生自灭。所以这阴间便如修罗场般，厮杀搏斗并无宁日，远比人间更甚。到汉明帝时佛教传入中原，便开始染指幽冥之事，先建起枉死城，收纳阳寿未尽之徒，免其残留阳气被恶鬼所夺。后又设十殿阎罗分治八狱，建立秩序。我唐玄宗皇帝时，又有地藏菩萨化身新罗王子金乔觉来九华山修行求法，终得圆满前往阴间建起极乐净土，迎接佛徒前往。除这十殿和极乐净土，以及泰山酆都两地，其他地方都不归佛道管辖，所以仍效旧法，凭险自固胜者为王，专门收纳那些不愿往生的孤魂野鬼。”灵钏吐舌道：“我还以为这阴间都是十殿阎罗的地盘，不想竟有这么多说法。”

    叶玄笑道:“天庭只重现世利益人间香火；凡间朝堂又不语怪力乱神，希望世人行善易与，所以才给佛教可乘之机。只不过天庭有心制约，佛祖亦有意藏锋，这才给冥界留下许多自治之所，也可彰显信佛得救脱离苦海之意。”

    这时鬼王夜叉见灵钏等人已到想到之处，便上前拱手道:“大人既已到此，小神便先退下了。”灵钏连连摆手阻拦，对夜叉道:“刚才尊驾受累，护送我等至此。还未请教姓名，以后也好牢记恩典。”那鬼王夜叉行礼道：“小神本名他冥素运，原本守护冥界防有生人误闯之责。位卑职轻，保护各位来此亦是职责所在。大人既有鬼阴符在身，本来便可调派我等，所以莫要客气。”

    灵钏听到他冥素运四字，原本还觉名字奇怪拗口，突然想起昔日祖父家中司机陈伯，腰上好像就有一枚从泰国高价求来的佛牌，小时候自己还讨来看过，似乎就是他冥素运这个名字，据说可以辟邪挡灾。想到此心下恍然，原来南传佛教、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是佛教从三个方向涌入中国的路径，殊途而同归。如此说来，这南传佛教里的鬼王夜叉出现在川滇一带，倒也不奇怪。

    灵钏听到鬼阴符有差使鬼王的权力，一时计上心头打起黑风鬼国的主意。若能占下鬼城，既能安置鬼车，又可招募阴兵，实是一举两得。再说这冥界既有诸多孤魂野鬼不受阎罗管辖，又是胜者为王全凭实力。灵钏自忖，以自身聚灵的法术，于这阴世当可横行无忌。便问夜叉:“若我想占下此城为鬼车做个栖身之所，尊驾可会阻拦。”那鬼王夜叉行礼道：“大人既有鬼阴符在身，这般野地又非我佛教统辖。既无主，大人自可任意行事，与我佛教无关。”灵钏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就此别过。”道别之后，灵钏指挥鬼车落在黑风鬼国城头处，那鬼车连声怪叫，引来一城的鬼魂仰首来看，灵钏亦下坐骑远远观望。只见这黑风鬼城并不算大，二三十顷的样子，当中有街有坊鳞次栉比，一如阳世繁华。如今高挂红灯人流如织，纷纷聚到城头之下指指点点。忽有一队甲士簇拥一个鬼将，分开人群径往城头而来。远远看去，那鬼将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乌金连环铠，足蹬云纹蜀锦靴，腰佩七星游龙剑，真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灵钏喜那鬼将相貌不凡，心中便生爱才之心，只见鬼将上前施礼道：“我乃黑风鬼国太子，不知列位到此何事。”灵钏笑对太子说：“我闻这阴间诸国并无善主，一向胜者为王。所以想招揽你等一统冥界，然后为我效力，不知太子意下如何。”那鬼国太子忌惮灵钏身后鬼车凶恶不敢发作，朗声回道：“我主大力鬼王昔日也曾断臂斋僧，神通福报俱大，怎能说并无善主。如今我主荣登仙界，统领鬼神得享自在，又如何为阁下效力。”灵钏笑对：“你主既已升天，那这鬼国便是无主，你等便该依着规矩与我相争。若你获胜，我自然退却；若你败于我手，以后就要听我吩咐为我所用。”那鬼国太子被灵钏话语激的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剑将灵钏斩为两段。手下几名亲随亦拔剑在手，左右扑出身形迅疾，各执兵刃直取灵钏。不知灵钏等人如何化解，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