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在线阅读 - Sect.91. 宫墙有隔(1)

Sect.91. 宫墙有隔(1)

    广顺二年春正月,戊午朔日。阴天。

    早几日前已有诏下,因宿兵在外,而兵事乃国家之凶事,故而皇帝谦抑,在新年元日不接受百官朝贺。

    这道诏令让君贵好生失望。不过,他随即就振作了精神。自己不能亲见父皇没有关系,自己的奏折呈到父皇面前,也是一样的。

    他让王朴执笔,写了一道言辞恳切的奏表,请求为国为君,出讨兖州。

    然而,他的奏表没有得到回应。

    正月初七,天子诏下,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为兖州行营都部署,以齐州防御使史延韬为副都部署,以皇城使向训为兵马都监,以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马步都虞候,率大军征讨慕容彦超。

    慕容彦超的起兵,其实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去年十二月初八,慕容彦超向朝廷上表,请求朝觐。官家郭威下诏应允。可是不几日,慕容彦超又上表称兖州境内起了草寇,自己不敢离镇了。

    上表乞朝又撤表,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

    对于兖州慕容氏这样的大藩而言,没有朝廷诏令,根本不允许晋京。而朝廷是否允许一个藩主入京朝贺,又涉及多方面的考虑。首先,允朝一定是种恩宠的姿态,表示皇帝很愿意看到这个藩主,聊聊地方军政、叙叙旧,甚至赐宴、赐物以示荣典;其次,有些藩主财大气粗、气焰很高,受到朝野忌惮,倘若贸然允许入朝,由着他们及其亲随队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耀武扬威,有可能给天子威仪带来负面影响-因此,对这些藩主要经常弹压,弹压的方式之一,就是在他们乞朝的时候偏偏不允他们入朝;再次,有些藩主可能无意间暴露过目无朝纲的言行,或者有什么不宜诏令惩处的过犯把柄被朝廷抓在手里,那么这些藩主也有可能被朝廷趁着大贺之机点名入觐,进行一番敲打-更极端的,就地解职囚禁,交由法司论罪,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体说来,上表乞朝,是外藩表达对官家忠心的方式之一。

    慕容彦超乞朝,便是打出了一张忠心牌,以此试探朝廷心意,看官家如何接招。官家下诏允朝,是表明朕知道卿的忠心了,既然卿那么想来,朕也不忌惮卿,卿就来吧。

    如果官家不允朝,慕容彦超可以借此怨怼,表示自己受到朝廷猜忌,委屈难申,为起兵寻找理由;可是现下官家允了,鞠球便踢到了他自己脚下。他该怎么办呢?

    真的入朝么?开玩笑!一年前,他在刘子陂打了败仗,狼狈逃到兖州去,全靠婴城自固才苟全性命。大周建鼎后,郭天子大赦天下,又为他加官进爵重重抚慰,他才一直没有动静。郭家天子一定很想及早拔掉他这枚坚硬的前朝大钉子。倘若他真的入朝,岂不正给了郭某人瓮中捉鳖的机会?

    他上表乞朝,却不能真的入朝,所以,他只能找借口不去朝觐。

    然而这样,也就将他的真心完全暴露了。汴京与兖州之间,其实再也没有任何苟且相安的余地。他起兵的决心,在第二道不能入朝的奏表呈上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

    为此,慕容彦超迅速联络了江南李皇帝,请求军援。于是,十二月二十一****据城起兵,与此同时,江南李璟遣大将燕敬权兵发下邳。

    趁着晋州有事,再在兖州、徐州各放一把火,给郭家天子来个东西夹击、南北夹击,让他顾此失彼、捉襟见肘……,打下中原江山的好处,大家可以坐下来分。在刘崇、慕容彦超与李璟之间,无需更多的言语,自然而然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默契。而这三者,正是大周建鼎以来最强大的三个敌人。

    如今,最强的三方敌人联手了。

    澶州。镇宁军治。前院庭院中。

    春寒料峭。虽说已经开了春,气候还像隆冬。

    也许因为过早舍弃了厚厚的冬衣,早春的寒气渗进了人的心里。

    君贵站在庭院中的石几旁,默然良久。石几旁有配套的石凳,但他并没有坐。石几与石凳设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之下。气候干冷,榆树仍旧只剩枝桠,没有树叶。他仰望着细枝如织的树梢,心中感到荒凉。

    这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年余以前,他也曾在邺都衙署的庭院中仰首向天,感受着一颗心被寸寸割裂与片片撕碎的痛苦,无处可逃。如今早已天翻地覆,过去的痛苦被深深掩埋了,可为什么自己又重新陷入了莫可名状的痛苦中呢?

    父皇似乎将他遗忘了。父皇将他抛弃在距离帝都三百多里外东北方的一座小城池中,让他自生自灭,然后,父皇就顾自带领着一班旧部,开始了建设全新皇朝的伟大工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在京中的耳目不够。过去,即便在父亲留他镇守邺都、自己南下克难那种万机待理的情形下,他们父子都保持了频繁的密谍往来,都能够充分地互通声息。可是后来,随着局势渐渐平定,他离父亲也就渐渐远了。

    父亲入主东京皇宫后,宫墙阻隔,人事间碍,他们父子之间的往来交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便利通畅。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法度,他都不应该、也不可能派遣密谍私下打探父皇的行止。那样不仅不忠,更兼不孝,在他自己心里就说过不去。他只能从公开的朝报中得知父皇的言行,或者偶有使臣往来,带来一点京中的消息。如此一来,他就变得与父皇那帮臣属一样了,甚至,还不如他们距离父皇近。

    他自问在澶州任上,无论治军,无论治民,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唯允唯诺、诚惶诚恐,真正做到了车马整饬、甲兵精良,为政清肃、盗不犯境。他并没有做任何有违圣谕、有违法度的事情,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冷落?单单解释为王峻的离间阻隔,似乎是说不通的。比如这次请求出征讨伐慕容彦超,王峻不在京中,不可能反对,父皇为何对自己的请求置之不理?父皇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尤其需要建立一场硕大的军功藉以服众么?就算父皇不认同派遣他出征,为何连一句话都不肯给他?就好像压根儿没有看见他的奏表一样?

    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父子,一直相知甚深。他在父亲膝下,龆龀承欢,冲龄辅家,十三奔走于江湖,十五阜随于军旅。当年母亲去世后,杨孃孃继任照顾他和三姐儿鹂娘,后来又添了四姐儿鹭娘。天灾人祸,赋税繁重,家中境况一度变得非常艰难。十三岁的弦歌少年,为了帮助杨孃孃养家,跟随乡邻投奔到邺中大贾颉跌氏商队中,往来江陵贩卖茶货求利。辛苦奔波年余,好歹维持住了家中生计,让全家人熬过了最难的阶段。为此,杨孃孃不止一次拉着他的手感泣不已。父亲回来休沐时,也一再夸赞他的谨厚与担当。

    可是为什么一路追随、接踵同行至今,他与父亲却越来越远?难道父亲在登基之后变了心思、改了心意,不再信任他、依赖他了?……他是在父皇跟前失宠了么?……但父皇已经没有别的儿子了,他就是唯一的胤嗣。父皇不宠爱他,又能去宠爱谁?……难道是小孃德妃董氏又有了新的身孕?可是,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哪至于为了肚子里的而疏远他?何况,又根本没有听说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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