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44. 国之大事(2)
晋王府。日暮。 作为皇子的家属及部从,晋王府邸内的所有人员依从皇家礼法,在皇帝亲飨太庙之前就开始了斋戒,直至今日禋天礼成。而作为家主的皇子君贵,也已经有四五天不在家中出现了。 君怜披一领白狐裘氅站在主院厅堂外廊下,望着深重的暮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身边的采儿。采儿忙回屋看了铜漏,出来答道:“回夫人,酉正一刻了。”“皇子还不回来,想来宫中之事未了……”君怜喃喃自语。 “今日大礼告成,想必陛下还要留殿下在宫中饮宴吧?不过,林远他们也真是的,殿下不得闲,他们就不能遣人来回禀夫人一声么?”采儿半是安慰,半是替君怜埋怨着。 君怜淡然一笑,她的担忧不便明言。父皇的健康状况不好,经过这么几天的折腾,但愿不要变糟。她知道,今日的一切仪程与诏命下达事宜,早在晌时前就已经全部完成,可是目下天幕已降,君贵还不归来,难道有什么事滞留宫中了么? “……观音和训哥儿呢?”“观音在榷娘子那里,训哥儿好像已经睡了。”“观音几时跑到榷娘那里去了?”“适才榷娘子不是过来陪着夫人晚餐么?用完餐,廷献带着那几个人来向夫人禀事的时候,榷娘子就回她的别院去了。观音吵着跟了过去。” 君怜点头:“既如此,我也看看她们去。” 抬脚刚要走,却听得外面一迭声唱礼。殿下。殿下。殿下。君怜忙迎出去。只见君贵绕过一重回廊,沿宅中主路急急走来,一面走,一面将身披的玄狐大氅解下,顺手递给了碰巧离他最近的秋池。 “哥哥……”君怜止步而待,眼神中满是疑问。 “你怎么出来呆着了?不冷么?”君贵携起她的手,“走吧,回屋去。” 进了屋,屏退众人,君怜方问道:“哥哥这早晚才回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么?”君贵点头:“嗯。”君怜迟疑道:“那么父皇……父皇还好吧?” “还好。”君贵笑道,“我跟你一样,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唯恐父皇撑不住,郊禋大礼一折腾,肺疾更添重几分。没想到父皇回宫降旨受贺之后,病势倒减轻了不少,特意召了几个近臣到跟前叙了两句话,有说有笑的……” 君怜松了口气,也笑道:“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陪父皇用过午膳,我本来想着告退,让父皇好好歇午的,父皇却嘱我不要走,说只略歇歇就会唤我。我就到御书房去等着……”“嗯,后来呢?”“后来父皇却睡着了,睡了好大一觉,我在御书房把《贞观政要》都看了三本,父皇才遣刘奉武来召我。”“嗯。父皇跟你说了些什么?” “今日不是宣制说,郊禋之后一应文武大臣都要加恩么?宰臣们早拟了名单呈给父皇,父皇就与我议论这件事呢。”“议出结果了么?”“差不多吧。文臣武将,两方面都有一系列的升迁任免需要考虑,单是核定批次名单,就斟酌了很久。该给谁迁什么官,把谁移镇到哪里,又是大问题。父皇总是让我先说自己的意见,然后再指点、校正,一来二去的,就说到了天黑。后来,王景通来请父皇用膳,御医也来请脉了,父皇就停下来,说明日再议。”“哥哥怎么不陪着父皇用晚膳呢?”“我原是这么说的,不过四姐儿已经早来候着了,就等着陪爹进膳呢。父皇就叫我回来看视你们,说好几日没着家了,君怜该担心了……”君怜笑道:“多谢父皇惦记我。” 君贵笑道:“对了,父皇还有好物事赏赐给你们呢。我原本交给林远他们拿着,在门口下了马就一径回来找你,倒把这事给忘了。想必这会儿他们已经放到堂屋里去了吧。”君怜欢欣道:“是什么好物事?” “一个内府精雕的玉蝉把件,是德妃孃孃生前的爱物,父皇说替小孃赏给儿媳妇了;两块观音玉佩,是给闺女的,爹说让她轻轻敲着听声儿,就知道自己那个‘瑽’字是什么意思了;还有一条可以吊提游动的金丝盘龙,爹赏给训哥儿玩。”君怜喜道:“好好,我这就叫人去取过来。” 显德元年春正月初五,天子制下:皇子开封尹、晋****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行开封尹、功德使,判内外兵马事。 这是祭天之后的第一道人事人命,关乎皇储。在皇子郭荣的头衔中,开封府尹、晋王、功德使是旧有的,开封仪同三司、检校太尉、侍中则是新增的。开府仪同三司,字面上的意思是指可以按照三司(即司马、司徒、司空,后总指三公)的正一品规格单独建衙开府,设置自己的政事运作班子,但在实际运用中,这个头衔仍是虚衔,主要体现在俸禄和出入的仪仗级别上。检校太尉和侍中也都是加衔。五代武职显赫,代表武职最高阶的太尉,其阶序在太傅之上、太师之下。之前皇子曾由检校太保进位检校太傅,此番加封检校太尉,等于又进了一位。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当时并不设为实职,也是加官所用。 皇子荣所执掌权力的实质性变化,体现在“判内外兵马事”这个差遣上。“判”是以高位兼低职,或以中央兼地方;“内外兵马事”,总指大周国境内的全部兵权,既包括禁军的指挥权,也包括对方镇的统帅权。以皇子荣判内外兵马事,意味着让皇储总执大周的全部兵权。 与此同时,皇子荣仍旧担任开封府尹和功德使,掌握着皇城的政令实权,掌握着对全国的宗教管辖权。 经过这样的安排,军事、政治、宗教三个方面的权柄,顺理成章地汇集到了皇储郭荣一人手中。以其时武将权力远远凌驾于文臣之上的现实来看,这就几乎等同于让皇子监国了。 而之所以不明令监国,一则因为皇子在中枢的治政经验尚欠,需要与宰臣们协商国是;二则,委托监国之制是不能轻易发出的,除非御驾出征在外,或者像前朝官家刘承祐被杀、国中无君那种特殊情形。目今皇帝的病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皇储还没有完全接过权力,要避免下制监国引发官民惶恐,更要预防有人心怀不轨,趁机作乱。 东京城。宫门外告示墙。 一群黔首百姓挤在告示墙前,争看最新贴出的制令。有人要炫耀自己识得字,义务为大家大声朗读。众人指点议论,眉飞色舞。 进奏院厅房。 负责抄录朝报的书吏进进出出,将手里刚刚抄好的这条制令当做大新闻互相讲述着,评论着,兴奋莫名。 各道州郡驿馆。 驿使们落鞍、换马,坐下喝茶吃饭歇息。彼此毗邻坐着,他们忍不住拍拍自己腰上所挎的信筒,小声交换起京中消息来。 滋德殿外。御道。 李榖、范质并肩行走着,神色轻松,略带欣喜。皇帝不豫,皇朝那些势力强大的外藩让他们深感不安。王殷的先例摆在前头,谁知道还有哪些人跃跃欲试、打算挑战一下天家权威呢?他们为此已经寝食难安很久了。 “……晋王英武,多谋略,善杀伐,处置起某些事来,比陛下还不留情面。如今内外兵柄全归于晋王一人,内有殿前军李重进等襄助,侍卫亲军那帮人翘不了尾巴;而外郡那些张狂不驯的家伙们呢,依我看呀,有了王殷的教训,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谁敢出头来惹事的了……”李榖看着范质,含笑说道。 - - - - - ------------------------- 注:此次郊禋是光祭天,还是天地合祀,史料并未明言,且对其过程记述极略。我斟酌良久,以为合祀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合理的,故此本书写为合祀。 禋,yin1,升烟祭天;瘗,yi4,意为掩埋。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