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64. 烽火遥望(2)
石二爹忽然想起来了。当年,是有那么一个人,进门要了一桌酒菜、十屉包子。他的衣衫不算破烂,店小二没看出他没钱,殷勤地如数上齐酒食。那人吃完把嘴一抹,说道:“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 十年前,石二爹正当壮年,处事的做派还比较泼辣,不像今日这么稳重。他压抑着不耐烦走到了那人跟前:“这位客官,有什么事儿吗?”那人拍拍肚皮,蛮横地说道:“明了告诉你知道,洒家没钱,洒家先欠着你的,几时有了,洒家再来还你。”石二爹很愤怒。他的包子铺不是不可以做慈善,盂兰盆节他施过粥,紫微大帝诞辰他施过包子……,可是,这么硬抢,他决不答应!要是人人都来吃霸王餐,他这生意就不用做了。他使个眼色,店中几个伙计拿着烧火棍过来,一顿棍棒,将这蛮横的白食者教训一番,撵了出去。 没想到,十年之后,这泼皮无赖找上门来报仇了。 石二爹看他们身穿禁军服色,连忙陪笑道:“军爷!军爷宽宏大量!小店当年不懂事,还请军爷不要跟小店一般见识!” “哼!”那军校倨傲道,“现在知道求饶,可是晚了!知道洒家是什么人么?告诉你记住了:吃你包子那会儿,洒家将人打成重伤,正要往外地逃命去;后来在沧州、曹州、陈州,洒家杀死了几个不中用的人,又到好几间庙观里躲了几年;再后来,洒家在汝州进了山,做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他虬髯横飞的脸逼近石二爹:“嘿嘿,怕了么?想告官么?洒家再告诉你个事儿,你可站稳听清楚了:洒家现在无罪了!前日官家在皇宫金銮殿里亲自接见了洒家!金銮殿,懂吗?金碧辉煌!一应桌椅器物,全是金子做成的!官家见洒家一身本事,欢喜得不得了,便赦免了洒家的一切旧罪,还给了洒家一个官儿做!” 他从柜台上拔下朴刀,一把薅过石二爹,将刀逼到他脖子上:“洒家就要跟着官家出去打仗、替朝廷卖命了!你信不信,就算今日洒家割了你这势利眼狗头,官家仍旧会赦免了洒家的罪过?谁教官家正用得着咱呢!”说着,他便将朴刀向下沉了沉。 众人一阵惊呼。与他同来的军校忙拉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宋七哥!留条命!” 石二爹早已吓得浑身瘫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揖道:“军爷,军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军爷打还小人一顿,小人绝无怨言!今后……今后,军爷和这几位弟兄的酒菜包子,小店都包了!军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求军爷饶小的一命!” 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好言劝解:“是啊是啊,军爷宽宏大量,饶他一命!”“军爷莫要跟他计较才是!”“军爷消消气!”…… 那宋七得了面子,心下大惬,丢开朴刀,抬手猛扇了石二爹七八个大嘴巴子,又照着他身上猛踢七八脚,直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喝道:“洒家来吃你,是看得起你!今日看在众人颜面上,洒家就饶了你这条狗命!凡是此时在你店中的这些人的饭钱,你都不许要了,听见没有?!” “是是,都不要钱了!”石二爹由伙计搀扶着,艰难地从地下爬起来,向众人团团作揖不止,“各位客官帮小的讨回这条命,小的哪里还敢收钱?都请吧,吃吧……”众人大喜。在他们心中,这就算是正义得伸了。毕竟,皇帝亲自赦免加恩的人,谁还惹得起呢? 宋七向同来的军校使个眼色:“吃!”大大咧咧走到居中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上菜!洒家是皇帝亲自赐了官的人,洒家就不信你敢下毒!” 这里石二爹一口血憋在心里,忍气吞声,小心收拾了残局;又捂着青肿的脸一瘸一拐,到后头安排厨下整治酒食去了。 显德元年三月初七。辛巳日。 为了一揽子解决新招募的众多山林盗匪之徒从军的合法性,也为了替皇帝的亲征求得上天的福佑,进一步的大赦令与加恩令颁敕下来。 天子宣布:大赦天下,连那些常规的赦令所不原宥的罪名,也一并赦除;以前贬降责授的那些官员,视情况给予升陟叙用;原本应当被刺配流徒服劳役的罪人,并放逐便…… 又,诸道州府所欠纳的去年夏秋租税,一概放免…… 又,内外文武职官,无论是现任的还是前任的,并与加恩:父母健在的,加封其父母;父母亡没的,给予封赠;其母、其妻尚未叙封的,特与叙封…… 这是新帝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普惠加恩,涉及面之广、力度之强,历朝鲜有。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新帝亲征奏功的决心有多大。所有这道诏令的受惠者喜出望外,纷纷敬谢皇恩,对皇帝与刘崇的战争表示了由衷的支持。 三月初九,癸未日。 天子诏下,定于今月十一日车驾亲征。 对于皇帝郭荣而言,此战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局部的得失。这将是他的立威之战,竖信之战,生死存亡之战。他心意坚决,胆志顽强,厉兵秣马,破釜沉舟。 万岁殿。偏殿。黄昏后。 君贵与君怜、朱雀带着皇子皇女一起在太祖灵前进行完了今日的最后一道奠仪。众人又陪君贵进了晚膳。朱雀施礼告辞,君怜示意侍从们将观音和训哥儿带离。 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这是难得的夫妻时光。 晚霞还大泼大洒地铺在天空,虽然已经暗了,仍旧执着地吐出最后那点光亮。君贵携君怜之手立于窗前,透过薄纱看那烘烘如焰的晚霞。 后天。后天是他出征的日子。他是皇帝,他是统帅,但他更是个战士。他的沙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他,把他的一腔热血给唤活了,唤沸腾了。 君怜依偎在他身前,心中只剩柔肠百结。自从成亲以来,他还没有离开她出征过。临时出去几天缉盗、训兵是有的,那都算不得什么。这一次,她心里很清楚,她的荣哥哥是在以自己的性命搏皇朝的未来。 她抬眼看着他,视线渐渐为一层水雾所阻挡。 君贵叹息着笑了一下:“又犯傻了吧?说过了,无需那样担心。我势必凯旋,君怜,你要相信我。” “嗯。”君怜点头,“我有一事相求,请哥哥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君贵说。 “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君怜嗔道。 “不必问,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君贵笑道。 “好。我要哥哥把廷献带在身边。”君怜道,“廷献有身手,会服侍,有他在哥哥身边,就如同我在哥哥身边了。” 君贵笑了起来:“君怜,我身边有身手、会服侍的人多了,你还担心没人照顾我么?廷献从来没有上过阵,你让他跟着去,那不是送死么?” “廷献很聪明,不会死的。而且,我要他贴身事奉哥哥。他无须杀敌,无须走动,他所应该在的位置,只是哥哥的身边。他会成为保护哥哥的最后一道屏障,无论是刀、是枪,还是冷箭,他都会为哥哥挡掉的。” 君贵惊讶地看着她:“君怜,何必如此?我自有我的近侍护卫。廷献跟随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 君怜倏地滑下泪来:“……如果我身怀武艺,如果我可以跟随你奔赴沙场,我也会的。我会为你挡掉一切明枪暗箭,只求你能活着回来。……哥哥,大周可以没有我,但绝不能没有你。……把廷献送到哥哥身边护卫是我的心愿,廷献必定万死不辞。” 君贵心潮涌动,将君怜轻轻搂进怀里,动容道:“知道了。……都听你的就是。”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