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99. 蟾影嘉香(1)
坤宁宫。坤宁殿后殿。 灯影摇曳。连殿堂也困了。四下静寂。 观音与训哥早已在暖阁中各自睡着。君怜在灯下翻看朱雀给她抄的那本《大方广佛华严经》中的偈语集。廷献来进宁神汤,君怜问:“什么时候了?”廷献去看了铜漏刻度,答道:“回圣人,时过亥初,已是人定之中了。”君怜放下经卷,轻叹道:“这么晚了,官家难道还在忙?”廷献迟疑道:“要不要……去问一声?”君怜摇摇头。 两人正说着,忽闻殿外一阵次第唱礼之声。君怜忙站起身迎出去。只见君贵大步走来,后面跟着刘奉武和一个内品,内品手里捧着一叠奏表。 君怜福了一福,嗔道:“这么晚了,官家怎么还没忙完?”君贵苦笑道:“咱们给臣下放假,带出去玩了一日,可是,没人给咱们放假。今日送入内的奏表出奇的多,回来就看见御案上堆了一大堆。若是不处理完,堆积到明日,岂不是多上加多?” 君怜笑道:“谁规定奏表就得当日处理完了?” 君贵道:“我自己啊。……可是我一面看着奏表,一面又走神想外朝别的事,结果看来看去,总也看不完,还是你来帮我看吧。” 君怜示意刘奉武和那内品将奏表放到自己书案上,又将君贵拉到榻旁坐下,笑道:“好,我帮哥哥看。可是今日太累,咱们都不看了,早些安歇,明日再处置,好不好?” 君贵犹豫了一下,略有些不甘心:“……也行。不过,你不是说还有事商量?” “嗯。那也不用正襟危坐地商量啊,一面歇息一面叙谈,也是一样的。” 一时侍从们分别上前,服侍帝后洗漱已毕,各自换了中衣就榻。 众人退出。殿门紧闭。夜色空明,月光如侵,蟾影迷离。 殿中暗香袭人,纱帐低垂。门口两盏长明灯,在琉璃罩下发出柔和的暖光。 月光与灯光同时映照在榻前不远处的木衣架上。衣架做成了背对背的两个仕女形状,仕女的手臂可以调节高低。手臂上,搭着皇帝夫妇的常服,平展低垂。这仕女衣架是晚唐宫廷旧物,据说是当时的文思院根据开元时期遗存的图画仿制的。 君贵在枕上支颐看着君怜,眼巴巴等她开头。君怜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禁笑道:“从滋德殿带过来的一沓奏表没有处理,已成哥哥的一重牵挂了;倘若我想叙的事推到明日再叙,哥哥是不是会一宿都睡不着觉?” 君贵闻言,也不答话,探身乔张作势向她胳肢一番,方恨恨道:“知道我性急,你还逗我?” 君怜笑着躲闪不迭,一面连声讨饶:“……好了好了,臣妾这不是怕累着官家么?” 君贵绷着脸道:“放心,官家累不死。圣人有事待说不说的,才会把官家急死。” “好好,我说就是,哥哥别起急。”君怜忙安抚道,“……今日朱雀开箭开得好,哥哥说了要赏她。我想问问,哥哥打算赏她什么?” 现下朱雀成了君贵很愿意讨论的一个话题。君贵看着君怜,顿了一顿,似笑非笑道:“你这么问,必定是自己有了主意。我且听听看,你有什么好主意?” “是我先问的!我要先听哥哥的主意。” “我正是因为没主意,才说回宫再赏她的。……依我看,朱雀这么古怪,无论赏什么,只怕她都不稀罕。” “说得也是。”君怜笑道,“哥哥知道么,今日在猎场,我可很是提心吊胆了一番。” “啊?这是为何?” “我很怕你当场问她,想要什么赏赐。然后她呢,当场就说,想要出宫去……” 君贵得意地笑了起来:“哈,我差点就那么问了!幸亏我及时醒悟,生生把要出口的话给拉了回来!” 君怜拍了拍心口:“阿弥陀佛,哥哥真是越来越了解朱雀了。” 君贵道:“现下你可以说了吧,你希望我赏她什么-不仅她乐意接受,还能留下来陪你不走?” 君怜沉吟道:“……赏她一个封号怎么样?” “那有何难?圣人的姐妹有封号,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可是,这样她就会惬意了么?” “再给她一个内职,让她有个营生、有点事做,怎么样?” 君贵奇道:“朱雀会想要个差遣将自己羁勒起来?这不大可能吧?”想了想又道,“……你若真想让她有个营生,宫里原有玉虚观,她又慕道,……索性就让她去那里主事,如何?” 君怜连连摇头:“不好。” “为何?” “朱雀的慕道与别人不同,并非为了求仙长寿之类的目的。她慕道,只是因为道中有助她解脱的东西。她的心里不太平,倘若真的入观修行,孤立于人世,只怕会更添烦恼。” 君贵默然。片刻,方问道:“那你想署她一个什么内职?她本以外戚之故为一阁之主,你反倒让她去做宫官,这会不会低了她的身份?” 君怜笑道:“那要看让她做什么了。我想在六尚和内班院之上为她特设一个位置,叫做司宫令。” “司宫令?” “嗯。总掌宫内各格各式,辅佐中宫,裁判法度,戒令纠违,比原先的宫正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君贵失笑道:“以朱雀自在无碍的心性,她会想要这样一个专门管束别人的职位?” “那打什么紧?朱雀所求的,不过是自在。倘若让她做了司宫令,名义上,这宫闱中都是她在管别人,除了我没人能管她,她不就自由自在了么?反正她是个素淡无欲的人,绝不会借此权势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嗯,也有道理。……那么,品级呢?” “唐mama是家仆,已经封了正三品。朱雀是主子,那就从二品,哥哥看可以吗?” “她是你的姐妹,猎场又立了首开武运之功,便是品级再定高些也无妨。……封号呢?” “要么……封个郡夫人吧?选个头等的郡名给她?” 君贵摇头道:“我看不妥。唐mama封郡夫人,朱雀也封郡夫人?主仆混同一级,你让朱雀的颜面怎么过得去?” “那哥哥的意思呢?” “既是内职,何妨定高一点?封个次国或小国夫人又打什么紧?就像你之前说过的,这不过是天子家事,外人岂敢有什么话说?” 君怜感激道:“小国就可以了!哥哥如此慷慨大度,我先替朱雀谢过哥哥的恩典。” 君贵笑道:“你不必谢我。只怕你费心费力替她讨了封赏,人家却并不稀罕呢。尤其是司宫令这种内职,十有八九,人家根本就不肯接受。” 君怜躺平身子,悠悠叹了口气:“唉,想法子让她接受这个营生,那就是我的事了……” 滋德殿。日禺。 皇帝郭荣与枢臣们坐论枢机。 十数日之间,在调整方镇与中央武职的同时,君贵也对枢臣的职守进行了调整和加恩:以前礼部侍郎边光范为刑部侍郎,权判开封府事,接手自己以前尹京时的工作;以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范质为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宏文馆大学士;以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判三司李穀为守司徒兼门下侍朗、平章事,监修国史;以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以枢密院学士、工部侍郎景范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判三司;枢密使、检校太保、同平章事郑仁诲加兼侍中。 经过这一连串的诏令,现在帝国的中枢人事有了新的布局:代理帝都最高行政长官(权判开封府事)人选落定老臣边光范;三司使由李榖改为景范-景范在皇帝亲征期间辅佐郑仁诲为东京副留守,治饷有功,得到皇帝赏识;监修国史由范质改为李榖,一则李榖上了年纪,多病,担任三司使实在太过cao劳,二则监修国史是重任,先帝时代原本是由王峻担任的,王峻倒台,才临时让范质权监,如今转职给李榖,也是礼重老臣之意;宰臣范质由集贤殿大学士转弘文馆大学士,王溥由端明殿大学士转集贤殿大学士,都各进一步,以美其文治。 至于枢密使郑仁诲,他担任东京留守期间兢兢业业、勤于政务,又倾力筹度军需,保障国用无阙,功莫大焉。不过他已经位极人臣,也无职可升,就循历朝故事在太保之外加兼侍中,以示恩宠。 此时在座的,主要就是这几位刚刚获得了加恩的枢臣。枢密副使魏仁浦日前被派赴黄河视察河工,并不在场。 议完了赈灾,议完了修堤,议完了六部的人事更新方案,君贵估摸着今日议题已毕,打算散会,便循例问道:“诸卿还有什么事么?” “陛下,臣尚有一事。”郑仁诲郑重其事地开口道,随即起身离座,从袖中取出一个奏册,双手呈给官家。 君贵接过来,看了几行,惊讶道:“郑枢密筋骨尚健,如何竟要请辞枢职呢?” “唉,”郑仁诲叹了口气,“陛下,臣倘若身子尚可,绝不敢上表言及此事。只是,今岁春末之后,臣不知怎的突然添了头风病,虽经治疗,仍旧不时发作,令臣痛苦不堪,难以视事。……枢密使乃是皇朝第一要职,臣不敢贪恋权位,以病羸之躯窃居此职,贻误朝廷的大事啊……” “卿的病,是叫谁看的?御医院去人了么?”君贵关切道。 “刘孝能、曹保义,都替臣看过了,也服了药……”郑仁诲答道。 “郑枢密,些许疾病,好好服药,安心养着就是,不必心忧,也不必提什么辞位的话。”君贵温言道,“枢密院的事,有同僚们帮着料理,有朕亲自看视着,不会出什么大纰漏。” “陛下……”郑仁诲坚持道,“陛下日理万机,更需要有得力的人替陛下分忧!臣做不到的,自有他人做得到。陛下万不可自己过于cao劳!” 君贵看向座中其他人,他们也都默默看着这君臣二人。枢密使之位太重,在大周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此敏感之时,谁也不好胡乱置喙。 “卿的忠心,朕知道了。辞位的奏表,朕不允。”君贵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 - - - - - ------------------------------------------------------- 注:司宫令这个位号,首见于宋真宗朝记载,用以加恩其宫正邵氏,正四品,位在六尚之上,以后沿置。被我借来改改一用。 -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