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10. 郊道斜阳(2)
“别的……就真没什么上得了台盘的事了,左不过是斗鸡走狗的输赢而已,说出来白惹官家生气。”张永德笑道。其实,这本书他并不是刚刚到手的,之前他以此书算准过的最重要的事,是他的妻子将会得到最尊贵的国号“晋”作为进位长公主的封号。不过,这种事,怎么好告诉官家呢? “好。”君贵将那书放在手掌上拍拍,笑着塞进自己怀中,“这书你抄了一本没有?” “实话回官家,抄了。”“……好在下次她将你赶出房门的时候再算,是么?”“嘿嘿,是。” “那我就留下,”君贵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倘若哪天圣人将我赶出了坤宁宫,我也拿它算算。” 两人相视大笑,策马奔向行营。 一时回到猎场行营,却见李重进正领着皇子宗训和自己的儿子延寿延福,在帐外掰弄着几张小弓耍子。见君贵下了马,重进便抱起皇子走过来。君贵略与他叙谈几句,问过皇后与皇女动静,发现他虽勉力振作,实则对今日的郊猎兴致不高,不由心念一动。 郊道。晡时已过,斜阳西挂远树。 浩大的禁卫军,簇拥着皇家车马行进在返回皇宫的路途中。 前军忽然一阵sao动,车队逐渐停了下来。没有皇帝的允许,这样的突然停毂是违禁的,除非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件。君贵勒马止步,看向林远。林远在马上一揖,迅速向前方驰去。 未几,林远驰回,至君贵跟前揖道:“陛下,前面有个人,带着十几个百姓,拦断了道路跪在那里,说是要求见皇后殿下。” “见我?”君怜原本与朱雀、唐氏等一起在銮舆中陪着儿女,隔车听见了林远的话,不由撩开车帘,与君贵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远忙下马过来,在銮舆前施礼道:“回殿下,他说是殿下旧识,为民间生计之事斗胆求见。” 君怜沉吟道:“他有没有报上姓名?” “报了,他说他叫史德统。” 史德统……。君怜回味着这个名字,缓缓颔首。 史德统是先帝郭威在汉隐帝朝的旧盟友-后汉侍卫亲军都帅史弘肇的儿子。当年汉隐帝派郭允明等在广政殿屠杀几大枢臣,又命刘铢屠灭其全家,其时因史德统正在外郡办事,侥幸逃过一劫。先帝郭威登基后,着实厚抚过史家遗族。又因久知史家这个儿子负有贤名,打算对他委以要职。但史德统经历家破人亡之后心灰意冷,竟坚辞不就,自己遁向江湖,不知所踪。 君贵与史德统是见过面的,但并不很熟。君怜尚未出阁时,也曾在父亲与几家王公大臣的邀约会猎时见过他,略微叙谈过一番,交情并不深。此番史德统有正事不求见皇帝,倒求到皇后名下,倒也真是新鲜。 君怜以眼神征求君贵的意见。君贵一笑:“既是求见圣人,那就圣人做主,不必问我了。” 君怜斟酌道:“他声称是为了民间生计之事而来,咱们就召见一下吧?官家允可么?” “好。” 未几,林远领着一个青衫白面的文士走近。邓锦等一众近卫尽皆持兵警戒。在距离御驾和銮舆一丈开外,那文士下拜施礼道:“臣史德统,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君贵并不答话,向君怜使个眼色,自己只冷眼旁观。君怜早戴了帷帽蔽住面目,仍旧只在车窗处开言道:“史德统……是前朝史都帅家的大公子么?” 那文士恭谨道:“臣是。” “近卫回报说你有民生之事求告。既是民生之事,为何不循常途上书三省或者枢密院?” “回殿下,臣目下乃一介布衣,除了去开封府外敲敲登闻鼓,没有资格上奏。臣所诉之事,根本无由抵达天听。” “你怎么知道圣驾会从这里经过的?” “回殿下,臣并不知道。只是臣早年曾经数次阜从前朝皇帝郊猎,知道圣驾回宫时,常会取此道而行。今日圣驾幸南庄,街面上众人都在议论,是以臣也得知了此讯。臣想着,以臣之白身,素日想要面圣那是绝无可能,唯有候在不远处碰碰运气,见圣驾回銮时拦道一求,或许还有机会。” 君怜掀起了面幕,正色道:“聚众拦道告御状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倘若惊了圣驾,那罪过就大了。德统,你是王公之后,以后万不可再有此莽撞之举,知道了么?” “是,臣谨遵殿下教旨。”史德统镇定道。 “好。我再问你,你说你有民生之事上奏,为何不直接求见陛下,而要求见我呢?” “这不过是臣的小心思罢了。若说求见陛下,必定会被禁卫们直接阻拦;改称求见殿下,或许禁卫们难以判断,此事还能呈报御前。……所幸,臣与殿下的确是旧识,臣并没有妄言欺君。” 君贵见君怜三言两语问清个中肯綮,解开了自己心头疑问,不由向她看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君怜便向史德统道:“平身吧。你有何事,陛下在这里,尽管说吧。” 史德统依言站起身,向两人礼道:“回陛下和殿下:臣于去岁返京,在京郊族茔附近购得数间瓦屋存身,耕读为业。臣今日领着来冒死拦道之十数人,皆为臣家附近村民。……皇朝建鼎以来,先帝及陛下一再下诏减税,臣等小民尽皆感戴。可是,陛下可知道,从州郡县乡层层落到庄户人家的赋税数目,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说起来,他们念在臣是王公之后,催逼臣家之时还留有余地,可是对其他村民,就没有任何宽容,动辄呼喝打骂,毫不容情…… “不过,倘若仅仅为了这等苛敛之事,臣等忍忍也就罢了,并不敢前来拦驾吁请。今夏初,忽然又来了一队人马,说是禁军右屯卫的,要强征了臣家及附近十数家村民之地,兴建一座寺院。 “臣等皆不愿搬移,请求他们另行择地建寺。他们却说此寺乃官府指定兴建,没有商量余地。他们并未出示任何官押文书,每户只扔给很少的一点银钱,便强行将人都轰了出去,圈起了数十亩好地…… “臣曾经忝列官场,臣知道像这种架势的所谓官府征地,多半都是矫令谋私。臣便带着那些被赶离家园的村民四处申诉,却没有一个衙门肯接臣的状子……” “陛下,殿下,非是臣胆敢率众与朝廷为难,实在民间像这等矫诏强征之事太多,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心怀怨望,于陛下的圣明与声威也是巨大的损害啊……”言及此处,史德统的语声显得十分苍凉。 君贵沉着脸,看向林远:“右屯卫的头目是谁?” “回陛下,是薛训。他是在陛下晋阳回銮之后新升的右屯卫将军。” 君贵问史德统:“叫人强拆你们房子的,是薛训么?” “是。那些军士口中总说‘我们薛将军’云云,臣便去打探到了他的姓名。” “征了你们的地、拆了你们的房子去盖寺院,他有什么说法?” “回陛下,他没有任何说法。就臣所知,他手里有不少空白度牒。臣不敢说他一定会怎么做,但臣在外藩时看到的通常做法是:军将、土豪交互勾连占地建庙,又私下交通中央有司拿到庙观度额。他们以这些度牒度了人入寺耕种庙田,不仅不必缴纳赋税,更可广设功德箱,领受八方布施。只要经营得法,香火渐旺,其敛财速度,简直堪与抢掠相媲美……” 君贵冷笑道:“哼,拿着朝廷颁发的限额赚钱自肥,这倒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他打量着史德统,沉声道:“朕答应你,必定着人彻查此事。……你既熟知官场与民间两头的内情,可愿跟了朕回去,仍旧在朝中为朕出力?” 史德统迟疑道:“陛下,臣已经……退隐……” “年纪轻轻退什么隐?难道是信不过朕拯济天下的决心么?” “臣不敢。” “朕要干大事,需要很多人才。明日你到御史台去找张煦,先将薛训圈地建庙之事从细报了。待此事了断后,朕给你派个职司,好生为国出力。” “……是。臣……谢过陛下和殿下的恩典。”史德统重新下拜,长叩不起。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