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44. 内苑蹴鞠(2)
“下次再说吧。” “下次?臣妾要见陛下一面多难啊,除了蹴鞠,就只能等着陛下召唤!平素陛下老在滋德殿呆着,可是偏又不让臣妾去。陛下,臣妾不明白,那地方圣人能去,连孙昭容、章昭容都能去,为何就不让臣妾去?” “两位昭容是去伺候我的日常起居的,这么多年,我习惯了她们,换别人总是别扭。” “那么陛下也让臣妾去伺候起居!陛下很快也会习惯臣妾的。那些事,臣妾都会做!” 君贵笑了:“呵,不用你,你就乖乖在景福殿呆着玩你的吧。”说着,他便欲站起身来。菁娘不肯放手:“陛下,再踢一场,就一场,好不好?” 君贵摇摇头:“不踢了。少时给圣人知道,该怪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了。” “那么,咱们晌后再悄悄过来踢一场,好不好?圣人不会知道的。” 君贵不由笑了:“圣人耳目甚广,这种事,瞒不过她的。” 菁娘沉下脸嘟起了嘴:“圣人为何什么都要管,宫里的人事都归她管也就罢了,连官家她也要管!” 君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依我看,此事圣人管得甚好啊。”他站起身,“你再玩会儿,午膳过来陪我和圣人一起用吧。我走了。”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陛下!陛下!”菁娘在他身后连唤两声,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倏地滑下泪来。 滋德殿。宫门后门。 君贵率众侍从急急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低声询问如礼跪拜于地的宫官:“圣人在么?”“回陛下,在。”“在哪儿?”“回陛下,御书房。” 君贵悄声向刘奉武道:“咱们先去寝殿换衣裳。”刘奉武点头答应着,急急引了君贵径往后殿而去。沿路,达到一定品阶的宫官内侍们如同往常一样跪拜致意,次第唱礼:陛下……陛下……陛下……,急得君贵一路摆手,也急得刘奉武一路低声制止着:“嘘!嘘!都别出声!都别说话!” 到了寝殿,两人急急忙忙找了常服单衫换上。宫人又捧上热水来,刘奉武拧了巾帕给君贵擦脸。上下一通忙乎,好歹有了个正常的模样。君贵向铜镜中照了一照,自感形容无异,这才整顿辞色,往前头的偏殿而去。 偏殿。 君怜坐在御案前看奏表。外间次第致礼之声传进来,她抬起头。帘栊掀起,君贵迈步进来。君怜起身致礼:“官家回来了。” “圣人来了很久了吧?”君贵难免有点心虚,忙笑道,“奏表看得如何了?” 君怜瞥一眼他身上的衣裳,也带着笑意应道:“来了也不很久。官家交代的这些奏表,看了一半了。” “好好,圣人辛苦了,快过来歇歇。”君贵说着走至罗汉榻上坐下,又看向廷献,“去替圣人点盏茶来。” “是。”廷献忙将视线从官家单衫上移开,答应着去旁边干活。 “前朝有什么事,官家急急忙忙地去了?”君怜如言坐到君贵身边,漫不经心问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贵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件不大不小、而且恰好还没让君怜知道的事情,“……不过是张昭、田敏他们来求对,念叨念叨祭祀的事。” 君怜闻到了一股尚未完全消退的热汗的味道,君贵显然在打诳语。她不动声色:“噢,……想来,是到了该祭祀宫所山川的时候了。” “对对。他们说,以往祭祀用的牺牲数目太费,不分大祭小祭,常一律用太牢,故此奏请减减。”君贵应道,“……圣人的意下如何?” “嗯,张昭、田敏所提有理。官家是如何处置的?”“我允可了。以后,除了祭祀天地和太庙,其它的都只用羊。”“好。不过,减少牲牢是彰显天子体恤生灵、戒奢俭素的美德,可不是表示天子轻忽祭祀,这个意思,请官家务必在诏令里说明白。此外,牲牢虽说减了,香币、馔料、供具等事却务必要更加精心,连同各处祠祭的礼乐,也要在祀前反复教习,不可轻率怠慢。这个意思,也请官家务必向太常礼院申令清楚,并让太常博士和监察御史用心点检、监督为是。”“好好,我会依圣人所言降旨的。” 这当儿廷献点好了茶,分在两只雨过天青釉的斗笠盏中呈上来。君贵与君怜便互相笑笑,一人擎了一只茶盏,慢慢品尝。 殿中剩下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现在,他们之间相处时常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微妙,一面努力想向对方释放自己的善意,一面又带着谨细,唯恐一言不慎,就让关系回到之前那种尴尬和疏远的境地中去。 两宫侍从们不由得都提起一颗心来,悄悄互视着,纷纷猜想官家的这个谎言会不会、以及会以什么方式被戳破。 良久,君怜放下茶盏,看着君贵。 君贵再也受不了了,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我……” “哥哥,”君怜忽然柔和道,“虽说近来天气愈发热了,早晚之间还是凉的。该添加衣裳的时候,就让他们给你添加一件,别由着自己性子来。出汗吹风伤了龙体,可不是玩笑。” “哦哦,好,好,我知道了。”君贵讷讷答应着,不由些微有些脸红。那神情,就像捂了一个大谎在心间的孩子。 又一日。滋德殿。前殿。日间。 御前军机会议。紫檀屏风上仍旧悬挂着符氏羊皮大地图。 皇帝、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等围在地图前。 话题主要关于攻取西蜀秦凤诸州的战事。 张永德:“……之前自请前来抵御王师的蜀将赵季札,因为被王师逼得不战而退,已经被蜀主给杀了。” 李重进:“蜀主此番派出的迎战者,以李廷珪为首,又有高彦俦、吕彦珂、赵崇韬等宿将。据臣接到的西线战报,我军排陈使、濮州刺史胡立,便是为李廷珪所擒。” 皇帝:“胡立目下是死是活?” 李重进:“已经殉国。” 皇帝:“……厚恤其家!”他看向羊皮地图中那几个红圈,面色阴冷,“看来,蜀中那几个中原故州,并没有想象中的好下,需要给向训和王景增派援手了!” 蜀中。资州。富春江酒楼。 富春江酒楼原来是茶肆,布局清雅。后来市面不好,光卖清茶日子难过,便改了酒楼,不仅提供住宿,也卖大菜小食以维持生意。 一个相貌平平的客人走进店堂,似乎要寻个清静座位。他前后左右巡视着,趁店中别的客人没注意,七弯八拐,拐入了店后的一个小间。等在小间中的店主警惕地看着来人,站起身来。 来人揭下腮帮子和鼻尖上几块乔装的义rou,原来是燕十三。 燕十三并不与店主寒暄,只点点头算作招呼,便直接问道:“你传信来说有重要军机报告?” “是。师兄请看。”店主从柜橱脚下隐蔽处掏出一个小竹管,拔开管口塞子,倒出两个小纸卷:“这是蜀主派遣的谍者身上携带的蜡丸书。” “派向哪里的谍者?” “一个去往河东刘氏处,一个去往江南李氏处。” 燕十三急忙展开纸卷看内容,原来是蜀主孟昶致刘崇和李璟的密信,约他们一起发兵,牵制大周对秦凤诸州的进攻。 “你是怎么得到的?” “那两人从成都出发,路经资州尚未分手,结伴投到愚弟这里来住宿。他们的外貌、行止在常人眼里也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愚弟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夜里便吹了迷魂散,进去查他们行李。结果,在他们身上极隐秘处分别找到了一个蜡丸。” “你就化了他们的蜡丸、抄了密信?” “是。” “再封回去的时候,有破绽么?蜡丸上的封记,你能确保跟孟氏宫中的原样相同么?……你以前封蜡这招学得可不怎么样。” “师兄放心,妥妥的,管保他们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愚弟本来要循例派人送到师父那里去的,可是兹事体大,怕递送不及给耽误了。又听说师兄最近正在蜀境,想着师兄常在御前行走,因此惊动师兄亲自跑来一趟。” “你做得很对,这事我得立马向官家汇报。” “呃……师兄吃点什么?” “赶路,给我带上两斤包子、一壶罗汉汤吧。” “师兄先坐下吃喝,我另去将要带走的吃食包上。” “不必了,刘崇、李伯玉全都是老滑头,接到孟昶密信立刻就会有所动作。这事儿,半刻钟也耽搁不得。” 滋德殿。前殿外。日间。 枢要会议散会,枢臣们走出。魏仁浦、范质和李榖走在一起。 范质向魏仁浦埋怨道:“魏枢密,适才你怎么不寻机帮陈渥说句话!陈渥为人清苦,为官一向有担当,仅仅因为监察齐州民田之事失实就赐死,也太冤枉了!” 魏仁浦叹道:“下官怎的没说话?下官为了保陈渥,专门向官家求对了两次。可是你们也知道,官家最在意民生耕殖之事,殿堂里还立了耕夫蚕妇木像作为警示。是以,一听说有人仗势抢占民田、欺压良善,官家就上了火。下官辩道,抢占民田的并非陈渥,陈渥只是失察。官家说,失察就是渎职,渎职就应当与被告的同罪。没有斩首于闹市,而是赐死于家宅,已经很给他留脸了。唉,官家的性子……你们也都知道……” 李榖苦笑了一下:“这个下官倒是明白,官家认定了的事,哪个拉得回来?……不过,依下官说,官家这性子也有大大的妙处。两位想想,各藩镇重要佐官的任免权,那天官家说收回中枢就收回中枢了,哪个藩主敢出头来反对一声?” 范质点头道:“是啊,像留守判官、两使判官、少尹这类职务,以前藩主们常常是自己定了,再向朝廷报一报,走个过场。便是先帝在时,也顾忌重重,不好轻易褫夺了他们的权柄。没想到到了今上这里,可就动了真格的了。” 魏仁浦叹道:“官家神通,无人能及。自打官家亲审了马遇那案子之后,据下官所知,如今藩主们都跑到监狱里去亲自过问诉讼的事了。……呵,历来上行下效,没有这么快的。” 三人一面心情复杂地感叹着官家的犀利无匹,一面缓步经过丹墀,转上御道,向着远处巍峨的的宫门走去。 宏阔的宫廷广场上,人影寥寥,宫门处禁卫们手持的兵刃尖上光芒闪耀。 - - - - - - ----------------- 注:太牢,即牛羊猪三牲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