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在线阅读 - Sect. 290. 紫檀御榻(2)

Sect. 290. 紫檀御榻(2)

    又一日。寿春城下。狂风暴雨般的攻城战,几乎在按照惯性继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模糊了,战斗本身像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怪物,沿着自己的生命逻辑在疯狂前进。

    皇帝率众来到战场,命令攻击暂歇。刘仁赡的坚贞与忠毅让他起了非常大的爱才之心。打算招降。他爱才,尤其敬重那些敢于舍命尽忠职守的义士,这是有不少先例的。比如先前王师攻凤州时,蜀将王环拼死顽抗,拒绝招抚,直至战败被献俘到京才无奈认命。皇帝赏其不降,特封为右骁卫大将军。又如河东杨重贵一直坚持事奉晋阳,在父亲和兄弟都效周的情况下也不肯改旗易帜,皇帝不但不责怪,听闻他受到猜忌,反而命密谍暗中保护。皇帝喜欢硬骨头。

    皇帝从留用的江南使臣中唤出孙晟,和言道:“既然你们唐主已经愿意对朕纳土称臣,寿州又在他主动割献的第一批州郡名单上,那么寿春归于天朝,就不过是旦夕之事了。刘仁赡再如此顽抗,还有什么意义呢?朕是个爱才之人,尤其爱惜忠勇之士。你上去替朕招降他,劝谕他立刻缴械献城。事成之后,你们二人的爵位封赏,朕必无爱惜!”孙晟肃然道:“臣明白。”

    刘奉武等三名中使奉命陪孙晟登上高高的临车顶层,十数名兵士协力将临车推到了距离城墙三丈之处。临车的顶层与寿春城墙齐高,车上与墙上的人可以平视对话了。

    皇帝坐在胡床上,静静观望。纛旗在他身后傲然飘扬。

    刘仁赡率部将高审思、胡则、张全约和儿子们匆匆奔到此处垛口。刘仁赡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宰相。开战数月以来,周师将他和他的城池围成了孤岛,来自四面八方的所有援军都被打退了,除了从正阳战场败溃入城的张全约所部,刘仁赡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朝中同僚。

    刘仁赡热泪如瀑。孙晟亦热泪如瀑。所有唐军尽皆动容。

    刘仁赡原本身着戎服,此时他不顾铠甲坚硬,望着孙晟先揖后拜,一拜到地。所有部将也跟随拜倒。再站起时,刘仁赡泪痕如锈,哽咽难言。

    刘奉武在临车上站得笔直,端肃朗声道:“刘仁赡,皇帝口谕:朕知道卿忠义,可是士民何罪?何苦因战事迁延而让他们忍饥挨饿、伤残枉死?唐主已经向朕请降,卿可即刻休战。既往之事,朕绝不追究。”宣谕罢,他看向孙晟,示意他说话。

    “刘节度!”孙晟忽然扬声道,“君受国朝厚恩,务必勉力坚持,万万不可开门纳寇!”身旁的刘奉武听闻此言大惊,来不及阻拦,孙晟的话已经说完。

    “下官明白!”刘仁赡得到宰相的鼓励,心中激动,亦扬声作答,“下官全家都在此地,家国一体!当此国难之际,下官虽不才,也必定尽忠报国。若援尽粮绝,下官有死而已!”

    临车后撤,辘轳摇动,折叠的楼板降下来,孙晟等人下了阶梯。早候在一旁的林远立刻指挥手下气势汹汹地涌上来,拿绳子将孙晟缚了,推搡到皇帝面前。

    皇帝怒不可遏,拔出惊风剑指向孙晟,喝道:“朕要你招降他,你说的是什么?!”

    孙晟镇定揖道:“陛下,此时大周与敝国的修好条款尚未最终达成,臣作为敝国宰相,怎能教节度使外叛呢?臣知道陛下爱才,可是,难道陛下会赏识一个没有气节的叛臣么?”

    皇帝为之语塞。是的,他渴望征服他们,但又唯恐这种征服来得太过容易。一味顺从他的降人并不能得到他真正的重视,反而有可能被视为贪生怕死而遭到厌弃。在心底最深处,他希望他的敌人与他旗鼓相当,或至少在意志上值得加以青眼。对于真正的勇猛忠义之士,他甚至可以自己做出妥协和退让。因为他的妥协和退让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尊重和宽容。

    片刻,皇帝忍气还剑入鞘,向林远道:“将他绳子解开!”

    又一日。皇帝行宫。范质等人向皇帝汇报着政务。

    来自京师的奏表已经被宰臣们凝缩精简成了符合皇帝胃口的形式,这毫无疑问加快了政事的批复和处理速度。有时候皇帝会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拿出来细问,或者交与宰臣们在御前商议,比如蕃汉杂居边境的安抚问题啊,藩镇之间的争斗和摩擦问题啊,致仕勋旧的优待问题啊……。通常,这些大小事件都能较快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今日有道奏表的内容不大不小,却是枢密院和太常礼院率文武百僚联名所上,而且是第二次上,内容是请求皇帝恢复听乐。先帝登遐,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皇帝一直谨遵父母亡故居丧三年的礼仪和孝道,在宫廷和行在禁止了丝竹享乐。按照古礼,进入第三个年头之后再过两三个月,就视为服满,可以开禁。上月百官已经上表请求听乐,皇帝没有答允。循例,百官们再次上表。这一次,皇帝诏允了。

    东京大内。坤宁殿。皇后与司宫令、尚宫、尚仪、司乐、典乐、内班院正副都知、押班、高品等数十人一路从后殿,经过穿廊,慢慢向前殿走去。一面走,领头的几人便轻声交谈。

    昨日刚刚举行了一年之中由皇后主持的最重要的祭祀—亲蚕礼。亲蚕礼是从周代传承下来的古礼,以皇后亲自祭祀蚕神嫘祖,为承担了纺织重任的天下女性祈求蚕桑顺利、蚕事丰收。皇后事先斋戒三日,当日服鞠衣、乘厌翟车出北郊,华盖侍卫警跸。内外命妇,包括公主、司宫令、昭仪、六尚以下宫官、外朝三公夫人、太夫人以下命妇,全体参加。孙、章两位昭容因身子不便,特许在宫内行礼。

    连日围绕此事运转所造成的疲惫还没有离开身体,因此,众人的叙谈也没有离开祭祀亲桑的话题。尤其是唐氏,她原本出自乡间,虽说入符府服侍至今数十年了,对桑蚕农事仍旧念念不忘。昨日亲蚕所用的金钩、御筐等物合用不合用、今年的桑树枝叶壮不壮、蚕宝宝肥不肥等等,都成了她津津乐道的话题。

    朱雀却向君怜抱怨道:“……累了这么些日子,你也不教我好好歇歇,一大早又起兴将太常寺的人叫过来做什么!”君怜揶揄道:“你很累么?昨日可是我cao的心最多。”朱雀翻了个白眼:“我做亚献,不跟你做首献的行礼一样多么?”

    君怜瞥她一眼:“人家王昭仪有了身子还坚持做终献,也没你这般唠叨。”朱雀不屑道:“我看她是爱折腾。让她不必去,她非要去。乖乖在家替孩儿缝衣裳多省心!要是我,还巴不得留下呢。”“咳,终献原本是昭仪位的分内事,”唐氏道,“她是昭仪,自然要尽责。何况,平日都在宫里窝着,上哪里求这种风光露脸的好机会去?”

    “哼,照这么说,昨日最累的该是她了。”朱雀嘲笑道,“采桑的时候,翚娘不过采了三条,我和公主等人不过各采了五条,到她们那里呢,每人采九条—哎哟,可不得累死她了么?”“唉呀,咱们令主若要刻薄起人来,当真可怕得紧!”君怜不由笑叹道,“幸亏还有个王昭仪在前头顶着,不然,这满肚子的怨气还不就都撒到我头上来了?”朱雀自己也感到了好笑,却仍旧板着脸道:“谁教你非拉我掺合这些事的?折腾这么久,白白出门一趟,却又不肯放我自在逛逛!我筋骨不舒,心里头自然憋气了。”

    尚宫唐氏笑道:“榷娘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见天儿舞剑耍子,还能筋骨不舒?”“唐mama,我可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朱雀不满地嘟囔道,“mama偏心翚娘,生派我个身强体壮。便是我身强体壮,连着几日天不亮就起来忙乎,今日还不该歇着?偏又被她拉来见人。依我看,mama你倒是说说翚娘的好,她又是什么扛折腾的人了?先前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是啊,是这个话。”唐氏被她一提,不免忧心起来,转向君怜道,“翚娘,宫里的事哪里料理得完?要不,今日还是歇着,就别教他们来了吧?咱们依旧回去跟观音和训哥儿玩去!”

    君怜笑道:“官家降旨恢复听乐了,我想着命教坊司赶制几支新曲排演出来,待官家凯旋,我在宫中设宴洗尘,就让他们演舞新曲以贺。朱雀素擅乐理,mama又是六尚之首,你们自己说,是不是该帮我一起出出主意?”

    “……若是为的这件事,你怎么不叫上木香jiejie一起来帮你?”朱雀道,“韩令坤现下跟着官家出征去了,左右她也闲得无聊,叫了她到教坊司帮着度曲,岂不正好?”

    君怜经她提醒,点头道:“诶,说的是,素日都拿她当外命妇看,倒把她的本事给忘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正殿,有座的各自入座,无座的按序站立,接着适才的话题继续轻声叙谈。

    未几,太常寺卿及其下属的正副教坊使告进,皇后宣召。众人入内行了礼,皇后将事由说了。太常卿揖道:“不知圣人是想制燕乐还是雅乐呢?”皇后问道:“如今你们那里,燕乐水准如何,雅乐水准又如何?”太常卿道:“若论燕乐水准,不是臣自夸,本寺司手下这些人还是相当不错的。虽说因先帝登遐停了几年,毕竟乐工们的技艺日常都在练着,也常向民间去访求新曲。是以,无论新器、新技还是新意,都短不了什么。”“那么雅乐呢?”“呃……实不瞒圣人,打从唐末乱离,宫廷雅乐便日渐式微,制度凋零,器物佚散,即便郊庙祭祀之乐,也常空有其名,而以鼓吹之乐替代宫悬之乐……”

    君怜默然片刻,颔首道:“我知道了,兹事体大。太常雅乐关乎国朝礼制,关乎万事太平,待官家回銮,我要好生与官家议论一番该如何重建。你们也要拿出方案,尽职建言。”太常卿忙应喏。

    君怜思忖着,又道:“既然雅乐不成,看来只有燕乐了。……燕乐也好,官家率性,教坊燕乐来得活泼,想必也能教官家抒怀。”教坊使忙道:“圣人心中对这新曲有个大致的计较么?”君怜不由笑道:“我原本要问你的,你倒反过来问我?”太常卿笑道:“圣人通晓音律,品味高致,臣自然要讨圣人的主意。”

    君怜也不与他纠缠,提点道:“燕乐之中,官家爱听《秦王破阵曲》、《兰陵王入阵曲》之类的曲子……我想着,这两套大曲固然是好,可也别拘束在它们的章法上头,还是要多创些新意,做成一套曲子,各部各色搭配精细才妙。”

    教坊使笑道:“如此,倒要教我们太常寺少卿冯吉亲自来度曲,才是妥当呢。”

    “冯吉?”皇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先瀛王冯道之子对吧?听闻他酷爱音乐,冯瀛王当初想让他走翰林之途,他却荒怠学业,磨抵不从。是不是?”

    “是。”太常卿也笑道,“冯吉不仅善度曲,而且弹得一手好琵琶,日夜于此用功。冯瀛王当年为了羞辱他,家中有客来时,故意让他站在庭中弹奏,弹完还赏他束帛,命他像伶人那样负赏致谢。可饶是如此,也没能改了他的心志。……少时臣让他来为圣人献奏,圣人听听,那可是当初的痴狂少年冒着冯瀛王的朝打夕骂偷练出的技艺呢!”一席话说得殿中众人相顾而乐。

    “好呀,我倒要看看,诗书首相之家的田地里头,到底养出了怎样一个艺乐种子呢!”君怜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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