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活着才美】
幽冥来到清思殿时是入暮时分，因为下雨着，所以未见夕阳西斜，红霞满天。 他走出清思殿时，繁星已挂满夜穹，一弯新月如一位刚登基的新皇一般受着万星的参拜。滂沱的雨水也已经洗去了空气中的红尘气息，使其嗅闻起来格外清新。 从南宫门出宫后，他的马车一路向西。闲园在城南，不在城西，但李凝儿的六公主府在城西。 一来到公主府，幽冥就立刻被一个丫鬟请到了李凝儿的闺房。进入闺房，他便看到了一幕让他眼角抽动的光景。 瑾萱，李凝儿，千梦许三个女孩穿着样式、颜色完全一致的纱裙，她们没有在喝茶谈天，而是在很风雅下着棋。 瑾萱和李凝儿对弈，千梦许则是在一旁不停地给棋艺与幽冥一样不精的瑾萱支着招。 “早知道你们一点都不着急，我就再陪陛下聊一会了。”幽冥微笑说道。 李凝儿没有问她父皇是龙颜大怒，还是龙颜大悦，也没有问他们谈了什么，而是指着衣架上那件挂的很是平整的衣服，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快换衣服，然后我们去大明宫，时间不多了！” 幽冥看着那件白为主色，点缀几处水蓝为饰外衫，眼角又是一阵抽动。他会如此不是因为那件外衫不好看，而是因为那件外衫与三个女孩正穿着的纱裙一模一样，只不过他是男式的。 幽冥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不行，必须穿！这身衣服可是我为了这次欢迎宴会特意准备的！” 李凝儿从衣架上取下那件外袍，来到他身边，继续道：“你还是赶紧换上吧，这次欢迎宴会上一定有很多别国的皇亲国戚，所以你如果不想我们中的谁再如中午那般被人……” “要是为了这点我倒是可以破例一次！”说完，幽冥暗自脑补了一下穿成四胞胎的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不得不说，那画面真的很是奇怪和突兀，不过他真的很喜欢这突兀和奇怪！ 见他竟然同意了，瑾萱有些吃惊，因为李凝儿准备的这件外衫里可没有那种龙筋铁织成的软甲。 不过她马上就释然了，因为当她帮幽冥脱下那身学傅服时，她在幽冥的衬衣里摸到了那层软甲。 幽冥换好衣服后，瑾萱拿起棋盘边的一个锦盒，递给了他。 打开后，他看到了一柄精美的玉骨折扇，还有一封信。 撕开信封，打开信纸，便有势成之草书的苍劲之意扑面而来。 幽冥，我是玄潜。 上面那句是废话，因为你一定会知道我是谁。 先前我打了你一掌，后来你免去了我和无戒在南玉楼的所有花销，这事就算了结了，我们互不相欠。 今天，我和无戒又帮了你的忙，而且是大忙，所以你又欠了我们。 现在，我再送你个礼物，所以你再次欠了我们。 加起来你一共欠我们两次了，你的记着要还。 今晚你在大明宫应该见不到宋释冰了，但是应该能见到楚梨落。猫爪到耗子后是不会立刻就杀死的，而是会玩弄一番，现在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不过切记不要玩得太过分，给他气死了就不好了，因为以后我和无戒还要玩。 今晚的宴会，按理说我们也应该去，但是因为我午时受了些小伤，所以就不去了。而且不去也有好处，青山观向来是神秘的，也应该是神秘的。 别忘记了，你欠我们两次。 还有，别苦思冥想我们为何帮你，有些事情你不切身接触、体会，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信读完了，幽冥拿起玉骨折扇看了看，心想：谁想要这破扇子？还有，我也没苦思什么啊，我一直都觉得你是神经抽筋，爱管闲事！ ………… 大明宫建在金光山南坡，因其依山而建借助了金光山的山势，所以这座不如皇宫恢宏庞大的行宫在气势上却丝毫不逊色于皇宫。 同时，它也拥有着不逊于皇宫的历史底蕴。 三百多年前，坐落在皇宫那处的是光明神宫，大明宫在那时则叫圣女宫，是历任圣女居住的地方。 只不过，大乾建国后对圣女宫进行了几乎是破坏性的改建，所以现在的大明宫就建筑风格来看，已是完全看不出它与当年的圣女宫有什么关系了。 盛夏时节本应暑气正旺，但是雨后的金光山上还是有些清冷之风，月冕主教独自一人漫步于大明宫中，仔细地看着每一处景致。 他头顶神冕之上的那颗夜明珠很大，所以很亮，以至于就算是没有那些灯笼和烛笼中的蜡烛，他也能将一切看得清楚。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面清池之前，他记得曾经有一尊光明圣女的雕像矗立在池水中央，可是现在清池犹在，圣女雕像却是不知在何处。 “您，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碎石块被混进了某座宫殿的地基中？又或者被运到了皇宫的某座秘殿中，供那些无信仰之人在深夜赏玩？” 自语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更让他感到有些暗恼的是，他的失态被人看到了，自语也被听到了。 黛柔来到他身前，见礼后说道：“我在图册上看到过原来的圣女宫，这里应该有一座我的先辈的雕像。” 月冕主教点点头，道：“她是一位很伟大的圣女。” “因为她也将自己献给了光明神，所以伟大？” “不，因为她的信仰是最纯净的，所以伟大。” 见黛柔面露不解之色，他解释道：“她侍奉光明神三十一年，光明神感其虔诚，所以接引她的灵魂去了神域，并留下了她的神躯在人间受世人万世朝拜。” 黛柔还是不解，所以他继续解释。 那一任光明圣女六岁时被遴选为圣女，三十七岁时逢六十年一次的光明大圣祭，然后她将自己进献了光明神。 是的，是她自己要求进献的。因为光明圣女最多只能在任三十年，她本应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卸任，然后再遴选新的圣女，但是因为她对光明的信仰虔诚入骨髓，所以她恳请光明教宗允许她再做一年圣女，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去神域继续侍奉她信仰的神了。 教宗感其虔诚，也因为圣女的地位超然，所以同意了。 也是因为她的虔诚，所以在一年后的圣祭上，光明神降下了神迹。 圣女的献祭是以生命为祭品，但是当她在至纯至烈的光明之焰中飞升天国之后，她那充满人间污垢的凡躯竟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变成了一尊如水晶般剔透的雕像。 雕像的姿态很优雅，雕像的面容很淡定宁静，雕像的眼眸中饱含向往之色，完全看不到受至纯至烈的光明之焰焚躯之痛苦。 这些都是因为她是光明的最虔诚信徒。信仰，赐予了她挣脱凡俗规则的不朽力量。 她是美丽的，所以她的雕像也是美丽的。 听完了这段历史，黛柔的脸色有些难明。 月冕主教看着她，然后脸上现出了慈祥的笑容。 “我们的信仰都不够虔诚，所以你不必多想。不过不论我们的信仰是否如那位圣女般虔诚，光明神始终都在护佑我们，无时无刻。” 黛柔先是沉默，随后问道：“如果光明神没有抛弃我们，那为什么会有乾国？” 她看到月冕主教蹙眉了，所以认为自己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但是她也认为自己能够得到答案，因为她面前的这位老人在神国中被赞为最富智慧的人。 可是月冕主教蹙眉的真实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而是因为他有些不高兴。 蹙眉只是一个表情，所以来去极快，只一瞬间慈祥的笑容便再次挂在了他苍老的脸庞上。 “时间是永恒的，不容置疑，历史则是时间的孩子，所以历史也是绝对的。” “现在之所以会有乾国，是因为我们的前辈们曾经做了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光明神生气了。” “我们让神生气了，神是不会告诉我们他生气了的，而是会直接惩罚我们，因为我们是他在人间的化身。” “乾国是光明神惩罚我们的手段？” 黛柔这次的问题让月冕主教感到高兴，所以他的笑容愈发慈祥了。 “是的，而且我们已经从历史中认识到了我们的过失，神会原谅我们，所以我们会再次回到这里，然后重新建立起神都，神宫，神殿。” 说完，月冕主教便走了。 他年纪大了，已经三百多岁了，所以身体不太好。身体不好就需要多休息或者多进补，所以当他感觉主殿里的宴会差不多已经开始了的时候，便去吃饭了。 黛柔看着那面清池，池水很清，里面倒映着新月和星光。 大明宫或者说圣女宫很美。夜空很美。雨后的金光山很美。世界很美。 活着，很美。 可是她好像真的活不久了。 所以，美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