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183;生锈的钟摆
完美的女仆长奉上在停滞的时间中泡好的红茶：“大小姐，请用。” 蕾米莉亚，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茶杯，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并没有饮用。 “咲夜，你过来，离我近点。” “是。” 咲夜微微弯腰，将脸庞凑到蕾米莉亚面前。 蕾米莉亚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咲夜眼睑下方，不置可否地评价：“你有黑眼圈了。” 女仆长沉默了一会，脸庞上划过一丝隐晦的欲言又止。“……抱歉，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蕾米莉亚收回手，高傲地微笑起来：“知道吗，咲夜，你并不擅长说谎。我曾经一度认为这是你少有的缺点，可现在看来，这也是一个优点。” “……是，大小姐。” “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情才能让我完美潇洒的从者变得如此狼狈？”饶有兴味地单手撑颌，微笑着注视十六夜咲夜。 咲夜直起身，迟疑良久，噤声不语。 蕾米莉亚的笑容渐渐扩大，露出锐利的獠牙。 “咲夜，记住。下人不是人，是物品，是财产，是主人的私有物。” “所以你不是你自己的，你是属于我的东西。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液，每一缕灵魂，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完完全全都属于我。” “那么现在我命令你，告诉我——你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是的，我是属于您的。” 女仆长低下头，恭敬地说道。 可是，您不只属于我。十六夜咲夜在心中想到，您还有家族，还有二小姐，还有帕秋莉大人，还有灵梦…… 某种瘙痒疼痛的酸涩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如同无数昆虫啃噬着女仆长的心。黑色的火焰在十六夜咲夜的心中烈烈燃烧，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大小姐喜欢的，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你为她付出了一切，为什么拿不到等价的收获？ “咲夜。” “啊……我在。” 从沉思被惊醒的十六夜咲夜有些惊慌，她不知道蕾米莉亚是不是看出了自己在想些什么，深红恶魔满是笑意的猩红眸子一如既往的让人心醉，纯洁澄澈又饱含魔性魅惑的目光仿佛能够直穿人的心底，挖出她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黑暗情感。 真是的，今天怎么频频出错，还是在大小姐的面前。 那件事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 “你在嫉妒。”深红恶魔似乎非常得意似得眯起了眼睛，她的双手交叠起来撑住下颌，注视着自己的女仆。 “嫉……妒？” 在雾都刺骨的寒风中长大的少女细细咀嚼着这个听过无数次的词语，怅然若失。 “是的，嫉妒——哦我忘记了，你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不过没关系，我很开心。” 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恶魔嘴角欣喜地上扬，她从椅子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襟。 “和我谈谈吧，咲夜。我突然想和你说说话了。” “是，大小姐。” 二人走出红魔馆，女仆长恭敬地侍立在恶魔身后，为其撑开阳伞。蕾米莉亚试着伸出手去触碰阳光，像是被刺到了一样猛然收回手指。 “咲夜，你跟着我多久了？” “十六年了，大小姐。” “十六年，在人类看来已经很久了吧？” “是的，大小姐。” “那么，你还剩下多少寿命？” 一主一仆走到了红魔馆花园中一棵怒放的樱花树下，浑身笼罩在斑驳花影中的蕾米莉亚突然转身，目光如剑地注视着十六夜咲夜的双眼，脸上笑意全无。 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蕾米莉亚的十六夜咲夜悚然而惊，她不知道自己的大小姐是怎么看破这一点的，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迟疑了一下之后说出答案。 “……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看着老老实实回答的咲夜，蕾米莉亚的嘴角再度勾起，她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双眼，得意地说道：“这双眼睛，可是能看破命运啊。” “你的命运之线很短，短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就会断掉。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是个注定短命的人类，我想，这你不会不清楚。” “我明白的，大小姐。我看到了时间给我的警告。” 女仆长低下了头，银色的眸子平静而淡泊，好像此刻谈论的不过是别人的生死。 “很好，那么，第一千三百三十六次邀请。我完美的仆人啊，你可愿抛弃人类的身份，成为高贵夜族的一员？” 恶魔伸出手，居高临下地看向自觉地放下阳伞单膝跪地的女仆长，神态高傲，却隐含着一丝小小的期待。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次回答，感谢您的恩赐，大小姐。但我仍不愿放弃人类的身份，哪怕死去。” 十六夜咲夜接过那只娇小冰冷的手掌，低头轻吻了一下蕾米莉亚的手背，温暖的唇和冰冷的肌肤相触，带给十六夜咲夜无可比拟的幸福感，可女仆长依旧毫不迟疑地说出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切……固执的人类。” 蕾米莉亚有些不忿地抽回了手，任性的恶魔似乎失去了游玩的兴致，她等待十六夜咲夜再一次撑开伞，有一会没和女仆长说话。 “告诉我，时间给了你什么警示？” 知道自家大小姐的气已经消去，现在和自己说话就是最好的证明的十六夜咲夜眼中漾起一丝笑意，用怀念而迷蒙的声音娓娓道来。 “那是我在扫地时一时出神看到的画面……” “咲夜你也会走神？”蕾米莉亚挑眉，看向身侧的女仆长。 “也会的，毕竟停滞的世界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他的一切都是死寂的灰色，单调枯燥的工作重复多了，人就会疲惫。” 毫不在意地暴露了自己不是那么完美的一面，十六夜咲夜没有因叙述被打断而恼怒，认真地回答了蕾米莉亚的问题。 “麻烦的人类……那么，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只要一想到是给大小姐工作，就不觉得疲惫了。” “Excellent，这才是我的女仆。说下去。” “我在恍惚之间看见了那幅画面，穿着黑色执事服的我躺在皑皑白雪之上，神态安详静谧。惨白的月光照耀在我的脸上，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我胸膛上扔下一朵纯白的百合，用染血的手。” “是我。”笃定的语气。 “是您。” “是我杀了你。” “没错，您的智慧让人折服。” “并不是智慧，”蕾米莉亚转过身，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我打算这么做很久了。” “原来如此。” 并没有感到恐慌或惊讶，女仆长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言语。 “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蕾米莉亚笑道：“这么木讷的话可是不会讨女孩子喜欢的啊。” “没有必要，您喜欢就够了。” “也对，你是我的东西，你的美丽只为我一人存在即可。” 恶魔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刚才的话。 “记得刚才我们待过的那颗樱花树吗？” “记得。” “你认为它生长了多少年？” “……按照粗细来看，应该有六十年了。” “没错，六十年，比你存在的时间还要更长。可在我的眼里，那与我喝下午茶花费的时间并没有差别，我眼中的世界是静止的，今日我的身旁站着你，三十年后我的身旁可能站着另一个十六夜。” 蕾米莉亚伸出手轻抚女仆长的脸庞，目光沉醉迷蒙，像是在欣赏某种艺术品。 “人类的寿命在我眼中不过一瞬，既然或长或短同为一瞬，那么便让它定格在最华美的刹那吧。我无法忍受我的女仆衰老腐朽的模样，老眼昏花手脚颤抖。那不是我的十六夜，我不要那样的十六夜。所以咲夜，记住，当你感觉自己被时间定格的身形容颜开始改变的时候……” “告诉我，然后，让我杀死你。” “怎么不回答？” 蕾米莉亚放下手，颦眉看向不配合的女仆长。 “抱歉，大小姐。只是您刚刚说到在我之后的十六夜，我感到有些……” “嫉妒？”蕾米莉亚笑的眯起了眼。 “没错，是嫉妒。” 运用起这个刚刚理解含义的词汇老实坦白了自己情感的女仆长有些害怕，她害怕蕾米莉亚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放心吧，咲夜，我喜欢你表达这种感情。以斯卡雷特之名起誓，自你之后，我蕾米莉亚再无从者。” “谢谢您，大小姐。” “难道你对于我要杀死你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表示吗？” “没关系的，大小姐。” 十六夜咲夜第一次笑了起来，素来冷面示人的她灿烂的微笑让深红恶魔也不禁一阵恍惚，赤眸迷离地注视着难得的美景。 “我早有觉悟。” 为自己身为人类却爱上恶魔的罪行付出代价的觉悟，以一己之身cao纵时间的觉悟，背叛族群的觉悟，付出一切的觉悟。 “那就好，不愧是我的女仆。” 二人回到了红魔馆，蕾米莉亚端起那杯之前没有喝下的红茶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并不在意冷掉的茶水。 “咲夜，其实如果你不再使用时间停止的话，还可以多活至少五十年的。”本就不多的寿命在停滞的时光中进一步消耗，这奢侈的浪费似乎连恶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必。”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使用时间停止的话，完美潇洒的从者也只是一个不那么完美也不那么潇洒的普通的女仆，这样跟不上大小姐步伐的女仆，大小姐是不会喜欢的。” “聪明的孩子。” 蕾米莉亚的声音渐渐变小，她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赤眸渐渐合拢。在太阳西沉之前就从帷帐里爬出来的蕾米莉亚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蚀，在椅子上抱成一团，沉沉睡去。 十六夜咲夜取出一张毯子为蕾米莉亚小心地盖好，纤长的手指细细拂过蕾米莉亚的嘴唇，然后搭在自己的唇上。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女仆长恍然大悟地抬起头，转向空无一人的此处，搭在唇上的手指缓缓竖起，露出一个与凌厉感觉截然相反的温婉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