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寒风淅沥,遥天万里,黯淡同云幂幂。 雍熙元年,年末,继颜家大夫人失踪,秦王薨于雪崩,又一件事在京中蔓延开来,轰动了整个汴梁城,也不知是从谁的嘴里开始传起,说那颜家大夫人是已经亡了国的南唐李后主的女儿。 一时间京城内外流言四起,纷纷扬扬。 这么一深究,南唐李后主的子嗣都被人全都挖出来,李后主满宫后妃,却独宠国后,前后子嗣仅有两个,一个清源公,一个宣城公,都是大周后所出,未听说李后主有女儿。 有人疑惑不解,本来是一国公主,如何会被寄养在林家?如若颜家大夫人林氏是李后主的女儿,这林家不声不响帮李后主养女儿,是知情还是不知情?林家在二十年前属于吴越国,南唐皇室李家和苏州林家相去甚远,如何会有所牵连? 如此一来,林家这个江南望族也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所议论的对象。 林家世代造船,精湛的造船技术传了几百年,真要追溯能从几百年的开元盛世开始说起,林家从那时起就受朝廷重用,官位最盛之时曾授封国公。 几百年来,林家前后出过两个国公爷,三个尚书令,一个授封伯爵位的林老爷,另有数不清楚的船场监官。 从几百年前的盛世到战乱,林家为避战乱,回到祖籍苏州,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这样一个不露锋芒的名门望族跟南唐皇室有没有关系? 众人好奇不已。 没等继续挖出这些牵连,却又听闻从西京洛阳传到汴京的另一件事,原在西京南路郢州任职的清源公李豫病故,众人哀叹清源公之故的同时,犹记得清源公只有一子,早年就已经去世,再有宣国公早卒,如今清源公又故去,这么说来,李后主其嗣续殄绝。 想当初李后主亡故,江南人闻之,江南父老皆巷哭,设斋,悼念者甚多。 京城人多嘴杂,流言传播的最快,开始有人说当今皇帝满口仁义,实则就是容不下亡国李后主的子嗣,心胸狭隘,令人不耻。 再说起前几天秦王赵贤的尸骨无存,众人恍然大悟,不仅仅是容不下亡国之君的子嗣,也容不下先帝的子嗣,想让自己的子嗣做储君,果然另有隐情。 满府上下挂满了白布,跟未化尽的雪融为一色,清冷的刮脸。 颜含玉看到这副场景就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颜家上下挂满的白绸,幼时的记忆很模糊,可她却还是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那是伤痛,别离,她隐藏在最深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怕是这李家丧祭的萧条,稀稀拉拉的一两个来往的牛马,当年却是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父亲上府祭悼,人满,但是又有几个是他父亲的知交? 清源公李豫出身高贵,幼时吃海珍,穿绮罗,读诗书,诵史经,熟举政,然而国破家亡,随父被俘汴京,作为一个皇族贵子,如何能习惯得了入了汴梁之后的清苦?顶着亡国皇族的名字在汴梁生活的压抑,他抑郁不得志,后来又经历丧子,人生遭遇可谓是坎坷。 李氏族大,却早已经不是皇室,族大家贫,李豫求治郡,拜郢州刺史,在郡以宽减为治,吏民安之。 死者为大,颜含玉不想议论李豫如何,可偷偷带走她母亲一事,颜含玉不忿至极。 颜含玉在见到母亲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差点抹泪,可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她生生的忍了回去。 她害怕极了,如若真的跟梦中那般,母亲随父亲去了,她就真的跟上一世一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还好,母亲好好的活着。 在听说母亲被人带到洛阳的时候,她当时是高兴的,母亲总归是活着。 一身素白衣衫,头戴梨花白的绢花,素面临人,满身素净。 “含玉。”目光怜爱,声音带着低哑。 “娘,你有没有事?怎么不多穿些衣裳?受了寒可怎么办?”满满的担忧和责怪。 “娘没事,你别担心。”林素馨摇头,“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娘不先告诉我怎么会到洛阳来的吗?”她知道实情,可她还是要听母亲亲自说才是。 “含玉,有些事,我也不知如何解释。” 见母亲无意说那些秘密,颜含玉也不相逼,只道,“林嬷嬷没了。”
林素馨惊诧,忍不住失声,捂面痛哭,“林嬷嬷……”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母亲竟舍弃跟了你那么久的林嬷嬷吗?” 林素馨泣声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无意隐瞒女儿,可这一切的如若讲出来,如何能让女儿承受的住? 看母亲哭的伤心,颜含玉隐隐不忍,可想到李豫所为,让人偷偷带走母亲,使满京城散播流言,皇帝满口仁义的非议难道不是李豫所为?李豫到死还是心有不甘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些话传到京城去。 “娘还是不肯说吗?”颜含玉失落道,“娘可知如今满京城都在说娘是南唐遗公主?” 从嫁人之后,林素馨就开始藏了许多秘密。 从那年她知道自己不是林家的亲生骨rou开始,她就觉得亏欠爹娘很多,她不是两老亲生女,却能得两老爱护,视如亲生,竟比弟弟meimei都还要宠溺,林素馨感恩的同时又满腹的自责。 再后来,夫君离去,她半生顺遂,从未受过大苦大大劫,到头来却是连她最重要的依托都没了,没了依靠她几欲同死,可听说女儿哭着喊娘的时候,她舍不得让女儿孤独,夫君在时把女儿视若珍宝,没了爹,又要没了娘,她如何能去见夫君? 她最自责的怕就是女儿坠河那年,她存了心,想要同死,只因为这世上有人不想她们活着。夫君离去之后,她做的错事真是太多,等女儿救上来醒来后她幡然醒悟,悔不迭已,女儿还那么小,她如何能生出亲手杀女儿的心思? 她自责的不敢面对女儿。 母亲哭泣不言,颜含玉却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外祖母就是外祖母,外祖父就是外祖父,从小到大的感情,比得过从未有过谋面的血亲。” 林素馨觉得养父母固然重要,可血骨至亲,就算没有自小的情意,那也是连着筋留着同一种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