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敲打阁臣
按照惯例,内阁的办公地点是在宫中,一般处在乾清宫和午门之间的位置,方便阁臣随时进出及皇帝随时召见。 内阁今日才成立,目前只有两位阁臣。内阁属吏也没有配齐,地方还在紧急整修改造中,所以暂时两位阁臣都在本部衙门的值房中办公。 朝廷各大衙门都紧挨着皇宫,穿过端门,出了承天门,再跨过外五龙桥,从长安左门进去就是宗人府和六部衙门所在了。 六部衙门后面的一拍官署则是翰林院,太医院、詹事府及东城兵马司衙门。另外一边,从长安有门进去就是五军都督府及太常寺的所在,和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以及钦天监等衙门呈背靠背的关系。 史可法散朝之后回到兵部值房,想着皇帝有可能随时召见,安排兵部属官正在整理各项资料,方便皇帝垂询的时候自己好作答。 马士英从封疆大吏一跃而至成了礼部尚书还成了内阁次辅,心中得意,散朝之后径直往吏部来了。 享受了礼部一众下属的参拜和恭贺之后,马士英便进了值房,翻看着礼部右侍郎长孙国仁送来的本部人员名册细细翻看起来。 大致翻了一下,发现如今在岗的人手才堪堪一半,不仅眉头皱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长孙国仁察言观色,急忙上前两步解释道:“部堂,咱们礼部还算是好的,前几日为了筹备皇上的登基大典才临时扩充了一些人手。其他衙门人手很多都不足三成。” 马士英也明白这个情况,南京这一套班子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当年,成祖迁都北京之后,为了表示孝道,也在南京保留了一套朝廷班子,官员品级跟北京官员一样,待遇一样。事实上,这套班子基本没有什么差事,任职官员不是被贬,就是来养老的,平日里无所事事。 只有南京户部一直掌管着天下盐引勘合的管理和发放,除了刘瑾当年当权时北京户部管了两年,后来又交到了南京户部。 所以,被调到南京任职的官员除了那些身患重病无法动弹的,壮志消磨丧失信心的,都在拼命的钻营,想要调到北京或者外放地方官,缺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扔下手中的名册,马士英端起面前景德镇烧制的官窑青釉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茶,雨前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让初夏的燥热减退了些许。 马士英为官多年,很会笼络人心,示意长孙国仁坐下,就着登基大典的事情将他好好夸了几句,又好生免礼一番后便让他退下了。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马士英心情还说有些波澜不定。他虽然一心想着入阁,私下联络了徐弘基等一干勋臣给他造势,但也只是抱着投石问路的心思。 这些日子通过跟新皇帝的接触,马士英心中总是忐忑不定的。皇帝表面上看上去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对待臣子都很和气宽厚,但是却总让他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又联想到之前自己在杭州的所见所闻,以自己多年阅历,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哪里奇怪他又具体说不清楚。 因此,他有些摸不着皇帝的真正心思,虽然之前皇帝跟自己许诺过,但是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所以今天让勋臣提议自己入阁,一个是为了试探同僚们的态度,另外一个则是试探皇帝的态度。但是没想到众臣无人反对,皇帝也很爽快,这让马士英很有些意外。 不过这种意外自然是求之不得,让他也无暇去想其他的了。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长孙国仁的声音:“部堂,皇上派人召您进宫。” 马士英闻言起身,向门外迎了出去,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圆领襕衫的内侍。那内侍虽然不认识马士英,但是见他从尚书值房中出来,自然晓得是他,急忙小碎步上前鞠了个躬道:“马老先生,皇上召您去东暖阁见驾。” 按宫中俗习,内侍们称呼内阁大学生为老师傅,可不是像许多小说中那样一率都是大人到底。一般来说大人都是同级之间或者上级对下级称呼某某大人。下级对上级称呼则有许多讲究。 比如说县令的属吏一般称呼县令为县尊。县令则要称呼知府为府尊或者府台,称呼巡抚或者按察使则称为抚台或者按台。比如马士英兼着礼部尚书,下属官员则要称呼他为部堂。一般只有六部正堂官和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才有资格被称为部堂。 内阁首辅一般官员要称作元辅,而马士英就是次辅了。 马士英笑着道:“多谢公公前来传旨,不知道这位小公公怎么称呼?家乡何处” 小内侍明显有些受宠若惊,急忙道:“马老先生客气了,奴婢张德福,是贵阳府人。” “还真是巧,老夫也是贵阳府的人,咱俩还是老乡啊。马安,拿二两银子给小张公公。”马士英笑眯眯的扭头向一边的长随吩咐道。 长随马安掏出二两银子塞进张德福的手心里,急的张德福急忙推辞,口里说着:“奴婢可不敢收老先生的银子。” 马士英笑道:“这有什么,这就当是老夫给你这个小老乡的一点见面礼,就别推辞了。” 张德福还待推辞,马士英脸色一沉,装作要生气的样子,他才扭扭捏捏的收下。 马士英这一番举动,让小张公公这心里便一下子对他大有好感,再加上又是老乡,更是生了亲近之意。本来要说几句亲近话,说忽然想起自己还要去兵部给史可法传旨,这才匆匆的行了个礼告辞了。 马士英为人处世圆滑,不管心里面怎么想,但是面上却对一个在宫中为奴为婢的小太监亲亲热热。他知道跟这些皇帝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大有好处,所以才出手如此大方。 礼部隔壁就是兵部衙门,张德福从礼部出去就走几步就进了兵部衙门,不过一会便出来了,左右看看,掏出怀中的二两银子用牙齿咬了咬,又放进怀中,匆匆的向宫里走去,边走边琢磨,内阁大学士也不一样啊,有大方的也有小气的。 史可法为人清廉,再加上有时候又有些迂腐,所以根本就没有一点讨好交结内侍的心思,因此小张公公才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当年永乐皇帝兴建北京城时,皇宫是以南京皇宫为蓝本的。整体结构上比较相似,但是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东暖阁紧挨着乾清宫,是皇帝日常读书处理政务的地方,按照规矩大臣是不能进去的。一般皇帝如果要接见大臣,都是在对面的西暖阁。只是如今西暖阁还没有收拾出来,朱成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就将召见两位首辅的地方安排在了这里。 话说马士英和史可法两人联袂来到乾清门前,早有引路的内侍将他们带到了东暖阁隔壁的值房里,上茶之后便让他们等待皇帝。 一路上马士英本来有意跟史可法攀谈,只是史可法却板着脸走在前面,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马士英心中知道什么原因,也不再开口,悻悻的跟在后面。 两人坐在榻上,喝着茶水,想着一会皇帝可能会垂询的事情,默默无语。 不一会,内侍来传,说皇帝已经到了,请两位阁臣过去。 虽然外面已经很有些燥热,但是这房间里面却是凉爽宜人,丝毫不觉燥热。朱成坐在榻上,身前的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史可法马士英进了们,跪倒行礼:“臣叩见陛下。” 朱成抬起头来,笑道:“两位卿家免礼,起身就坐。” 两人谢恩起身,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内侍搬过来的椅子上。 朱成也不说话,继续低头写着自己的东西,两位阁臣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的等待着。 半响,皇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朝他们看了过来,却依然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他们,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按照规矩,作为臣子是不能跟皇帝对视的,两人低着脑袋,急忙回避皇帝的目光。 房中的气氛很有些怪异,渐渐的两人背后都开始渗出冷汗,后背的衣服都紧紧的贴在身上了,两人仿佛都有一种被猛虎盯着的感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既有臣子天生对皇权的敬畏感,也有朱成刻意释放出自身气息的压迫感,更是因为心虚。 为什么心虚,两人自然心知肚明。虽然他们两个曾经商议拥立桂王的事情很是机密,但是却还是消息流传了出来。虽然史可法心中自忖自己当初提议立桂王是出自一片公心,但是皇帝信不信那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马士英在定策上立了大功,但是若是皇帝不讲理来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那他也没地方哭去了。 两人越想越怕,越想越有可能,皇帝今天找他们是来秋后算账了。只是这也太无常了吧,早上刚刚任命自己为内阁大臣,如今就要这般下场,幸福不要太短暂吧。 看着两人冷汗涔涔,心神不宁的样子,朱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才缓缓开口道:“朕初登大宝,诸事不明,日后两位卿家还要多多佐助才是。” 两人松了一口气,急忙跪倒在地道:“陛下如此信任,臣当万死不辞。” 朱成又道:“两位卿家都是内阁辅臣,替朕总揽国事,日后当要精诚团结,互相襄助,不可因为过往之事而起龌龊,互相牵绊。可能做到?” 两人心中一惊,知道皇帝说的过往之事肯定是拥桂一事,急忙道:“臣谨遵圣意,一定互相扶助,精诚团结,誓死效忠陛下。” 朱成呵呵一笑,起身走到两人身前将两人扶起道:“只要你们忠心事君,心中有朕这个皇帝,朕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如果天下有人不认朕这个皇帝,朕也一定会让他后悔莫及的。” 两人被皇帝这番没头没脑的训诫给惊得又是一阵冷汗涔涔,这哪里像传说中的贤王风范啊,说话的语气虽然淡然,但是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颇有种杀伐果断的气概,甚至让两人产生了眼前是洪武爷或者永乐爷的感觉。 马士英又急忙跪倒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真命天子,若有人不尊陛下,臣愿为陛下领军伐之,虽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史可法也跪倒,却是昂然道:“圣天子在位,施仁政,行王道,布教化,自然天下归心,万民尊崇。若如此,有人不敬陛下,臣也愿为陛下率兵讨之。” 朱成听出来了,这意思是说你这个皇帝要是真的当的好,施行仁政,教化万民,自然天下归心,人人信服。反过来的意思就是你若是个桀纣一般的无道昏君,那自然别人是不服的,要起来反抗的。 两人的回答就可有看出两人的秉性来,马士英虽然称不上jian邪,但是却是个善于逢迎上意之人。天子若是昏庸,马士英自然干的多是昏庸之事,自然也就成了jian臣。若是有道明君,马士英也是个勇于任事之臣,也能博得一个干吏的名声,关键看他摊上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史可法则是个有原则的人,一个清廉自守的人一定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就算不能要求别人遵守原则,但是他自己一定自我要求。只要他认为对国家无益的事情,他就一定不会去做的。 两人都可用,但是关键看怎么用。至此,朱成已经心中有数了。 “两位卿家忠心耿耿,朕甚感欣慰,都起来吧。”朱成这一番敲打,也是有目的的。史可法虽然成了首辅,但是毕竟曾经决议拥立桂王,担心皇帝心中会有芥蒂。他借这番话就是告诉他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朕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马士英因为定策有功,心中不免得意,他这番话自然是让他收敛内心的骄矜之气,不要想着以此来要挟天子。同时,也是显示一下自己的君威,让他们从内心敬畏,而不是表明的恭敬。 两人谢恩起身,知道皇帝要说正事了。 “朕找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关于延揽人才的想法。”皇帝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