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素帛难书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穷途末路

第十一章 穷途末路

    我赶忙换了衣服,走出门去恰巧碰上端药过来的桃叶,连忙问道:“竹枝怎么样了?”

    “竹枝没大碍了。”桃叶面色凝重:“不过我刚才听到帝君与您……”

    “无碍,现下竹枝没事就好,你快去忙吧。”我总算是放下了一桩事。

    我抬腿向锦裂的房间走去,不料桃叶道:“姑娘,帝君回清微宫去了。”

    “回清微宫?”我心里一凉,转头:“什么意思?”

    “我……我也不知。”桃叶皱眉:“帝君只说他今晚不回了,叫您不要去找他。”

    我如遭雷劈,呆立原地。

    “姑娘……”桃叶低声问道。

    “知道了……”我浑浑噩噩连忙转身回房,将门掩了个严严实实。不知怎的冰凉的液体从我眼中掉落,我无力蹲下身子,抱膝啜泣了起来。

    此刻的我何其孤独,我以为这天下谁都能误解我,只他不会。是我想的太过简单。

    在颓势面前,就算他可以理解我,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看清了我有多么愚蠢,任人玩弄于股掌而无法招架吧。

    我累了,他何尝不是呢?

    若我于他本就是负担,就算我再为他着想,再忍气吞声,也不过是个没办法彻底抛开的负担。

    锦裂,你我二人何去何从,我听你的。

    接连几日再未见他回来,我每日坐在院中等着。已进春日,院中梨树也开了花,举目望去便是“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村琼葩堆雪。”

    这样我坐在树下也不算无趣,清风阵阵还带有淡淡香气,连发呆都觉得没那么难熬。

    无聊时翻弄着袖口,顺着上绣的花纹一圈一圈看下去,不知看了多少圈,再抬起头时见竹枝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身子怎样了?”我问道。

    “都是外伤,好得差不多了。”竹枝轻声道,听着也没什么力气。

    我点点头:“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吧。”

    “姑娘,都是我不好。”竹枝忽的嚎啕大哭,眼圈红红的。我吓了一跳,用袖子给他拭泪,没想到他这泪水越来越多,弄得我手忙脚乱。

    “怎么了?怎么就哭起来了?”我急忙问道。

    “若不是我一时冲动,姑娘怎么会被容华害了去?现下帝君也不来了,都是我的错……”竹枝哭得声嘶力竭,我心中本有点酸楚,看到他的样子却不知怎的笑出了声。他一愣,才止住了哭,迷茫看着我,很是意外。时不时抽泣几下,有趣极了。

    “是啊,都是你的错,是你对不住我了。所以我也要做件对不住你的事回来才算公平,你说是吗?”我玩笑道。

    “姑娘你尽管做,就算是你打死我我也绝对没有怨言。”竹枝一脸视死如归。

    “我不打你。”我抬手将他的冠正好:“只是我要对你食言了。”

    “什么食言?”竹枝一脸迷惑。

    我顺手抚了抚他的小圆脸:“之前说让帝君将你安排在天尊座下,我怕是食言了。你已跟着我,遭了白眼,受人轻视,日后也不好再回到下面去了。让你进退两难,万分抱歉。”

    竹枝大声道:“小仙早就不在意那些了!天尊有什么好?不过是一群酸腐的老头罢了。下面那些仙童也是,鼠目寸光,只会听那些上仙胡说。我是打定主意了,就跟着姑娘,就在这,哪也不去了!一直做个小仙童,哪里不好了?”

    我苦笑一下,抚了抚他的额头:“我都不敢确定自己会一直留在这里。”

    竹枝眼神一顿,连忙张口想问些什么。我接口道:“竹枝,我想让你记住,永远不要将未来全部记挂在一个人身上。我不能永永远远的陪着你,桃叶也不能,谁都不能。这神仙二界,千千万万的年岁里,你总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竹枝眉头打结,似乎害怕我再说些什么。

    我向他淡然一笑,转身离开。

    五天过去了,锦裂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也没回过这里。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无所作为,扯他的后腿,便打定主意与他辞行。

    慢悠悠地飞向上清,观察周围风物,觉得神界果真是太过空旷,太过浩渺,自己如同宫殿飞檐上嘲风兽一般,看似高高在上,实则不过是一直望着远方罢了。

    还是行到了上清境,今日不知怎的,那守宫的两只麒麟兽正襟危坐,**肃穆,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两只一般时候都是懒洋洋的,上次老头来时也未见它们坐的这样工整,我过去戳了戳它们的蹄子,看见那厚蹄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面色还是那样严肃。我纳了闷。

    试探着往里面走,那两只麒麟兽不约而同吼了一声,吓得我连忙又退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里面听到了响动,不久之后宫门敞开,因距离太远看不清殿内是何光景,只见一仙童出了门,向我走过来。

    我细细一看,这不是闻风么。连忙上前,却又被两只麒麟兽吼了回来。好不容易等到闻风行至身前来,听他说着:“原是女君来了,快请进吧。”

    说罢转身往回走,面上急匆匆的。我也只跟着走了进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问是谁来了,便已近了殿门。走在拱桥之上看去,殿中一暗红色身影甚是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终是走进了殿,近前看端详,才认出原是那妖族的小王爷,乌梓。

    反观座上锦裂,面色不佳。我不知是否是他气还没消,看着我仍旧有气,故不敢随意招惹,便对着乌梓道:“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乌梓剑眉星目,面上带三分戾气,转身不冷不热道:“看来你是过得不错,这才想不起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听他语气不善,我也知自己理亏,撇撇嘴转了话题:“怎的嘴巴还是这样不饶人。”

    乌梓并不说话,斜睇了我一眼,转过身去对着锦裂道:“该说的本王已说完,余下的便由您定夺了,神族帝君。”

    锦裂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我。我不明所以,问着乌梓道:“怎么回事?什么定夺?还有,陌夕帝姬可好?”

    “你还有脸说?”乌梓忽的破口大骂,吓了我一跳:“那魔尊将你托付给长姐,长姐拼死拼活救了你的性命,结果你倒好,反咬一口闹了个失踪,连个口信都无。你倒轻巧了,在这边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可那魔尊向我长姐要人时蛮不讲理的样子你可见过?可怜长姐费力不讨好,最后还被你们那魔尊气的直吐血。好不容易那令戈松了口,叫本王来寻寻你。本王刚开始还不信,以为是锦裂困住了你,来了之后才发现,你在这里锦衣玉食,做着做帝后的春秋大梦,不知道有多欢喜呢!现下,总之,不管你与这锦裂如何如何,你以后在哪吃喝拉撒,都得先去自己把那倔驴一样的魔尊弄明白了再说!”

    我哑口无言,愣在一旁。乌梓大骂过后扬长而去,待我回过神来,只见锦裂直直看着我,目有愧色。

    “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我不是托你给陌夕帝姬带了封信么?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是放心的啊。”我不可置信看着锦裂。

    “对不住,我没将那封信送去。”锦裂不敢看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

    “我刚刚继任帝君不久,神仙二界百废待兴,不像魔界已是兵强马壮。若将此事完满说明,魔尊定是会兴兵征讨而来的。我神界无半点招架之力。”锦裂声音低沉,而轻:“我只能暂且拖延时间,让陌夕受了些委屈。”

    我冷哼一声,大声道:“你怎会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锦裂闻此俊眉紧皱,抬头道:“我还能怎样?等他来要人?等妖魔二界合纵连横来对付我?”

    “所以说,是怪我么?”我苦笑,眼中模糊一片:“怪我不该出其不意地说要嫁给你,要随你来神界,放下魔界尊位,放下亲人朋友?怪我身份尴尬,让你进退两难?你大可告诉我啊,我走就是了。”

    “染,我不是这个意思。”锦裂飞身落在我身前,锢住我的双臂:“若我趋利避害,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刚才乌梓所说,我还未答应。若你真的回了魔界,过了忘川,便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可你还有别的办法?”我抬头质问,泪水顺着眼角流到脖颈之上,流进衣服里面,流到了心上:“乌梓一回,魔尊必当兴兵而来,你确定现下神界受得住?还有,你若是不放手,那妖界也会与你势同水火,两方夹击,你受得住?就算是受得住,可我留在这,还有什么希望?我是魔族,这万千神仙能叫我嫁给你?”

    锦裂明知再无路可走,可仍旧盼望着绝处逢生,撞一撞南墙。

    “裂,咱们俩,这条路,一直都是死的。”我挣扎着想让他放开双手。

    他丝毫不松,更加用力捏住我,道:“可以的,我听师父说过,可以用一副神骨再塑出一个神的!我一直在问大司命这样的法门,他也在帮我找,说不定就会找到了呢。”

    “别妄想了。”我苦笑着摇头:“神族羽化青烟,哪还有留存的神骨?就算有,再塑一个我,却也不是原来的我。我这副皮毛骨rou,,是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算是为了你,我也是不愿舍弃的。”

    锦裂闻此,眼中的坚壁破碎开来,他手松了松,我挣了出来。

    “裂,放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或许缘数轮转,你我还有再见之日。”我伸手环住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侧,将泪水擦在他的肩上。

    他揽住我,将我紧紧扣在怀中,力道之大,快让我喘不过气来。

    忽的他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紧紧捂住。我只感到他在抖,抖得细微而急促。

    许久之后,他猛地松开手,转身背对着我,脊背僵直。

    “你走吧。”

    我逃也似的离开,扯了一片云便疾驰而去。

    摸着肩上濡湿一片,我终于哭出声来。

    锦裂,谢谢你,在这段年少的情事里,与我付出了相等的爱。

    不知所踪绕了许多圈,泪水不停。眼看夕阳西下,我知道再怎么难过都没有用处,便回了家。在门口踟蹰许久,还是进了门,院中空无一人,我直向厅中走去。

    还未等到门口,便听到“呼噜呼噜”的异响,声音颇为熟悉,我赶忙加紧脚步,到了门口,入目的是这样的场景。

    桃叶在张罗着布菜,竹枝一脸迷茫举着筷子不知道从何处下筷,继而抬头盯着面前的那只野猪看去。

    那野猪通身棕黑,长满了坚硬的鬣鬃,学着人的样子将屁股坐在凳上,蹄子并不闲着,扎起桌上的土豆啃了起来,熟练灵活。咀嚼着,长吻翻动,獠牙狰狞,发出“呼噜哈哧”的声音。

    我心中一暖,大声呼喝:“老野!来了就吃吃吃!”

    老野闻声,小半个土豆被我吓的抖落在地,转头过来,那被rou挤成一道缝的一双眼眨眨,含含糊糊大吼道:“小黄,你果真在这里!”

    它急忙跑了过来,用鼻子拱着我的腿,我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了它的头,它哼唧着道:“吓死我了……哼……我以为你……”

    我听着它结结巴巴的声音,刚止住的泪水又淌了起来,手上却死死勒住它的脖子。

    “咳咳……小黄……我……喘不过……”老野哼哼道。

    我立刻松了劲,嘴上却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叫我小黄……”

    老野忙从我的怀中挣出来,喘着粗气说道:“小黄,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这次……你就太对不住……哼妖界的陌夕帝姬和乌梓小王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明日即刻启程回去解释。”

    “那……那就好,哼。”老野点了点头。

    “什么,您要回去?”桃叶听着连忙问道。

    “嗯,将那边我惹出的乱摊子收拾干净。”我向他们姐弟说着。

    “那您……还会回来吗?”竹枝放了筷子,站起身来问道。

    我摇摇头,又向他们一笑:“或许会吧。”

    桃叶手中的碗筷跌落在地,清脆却刺耳。

    “帝君与您,不是都谈婚论嫁了么?他对您不是很好么?你们二人不是两情相悦吗?”竹枝不可置信,大声问道。

    “可是有情人未必成眷属啊。”我笑笑,眼睛一眯,竟挤出几滴泪来:“好了,先不说了,我与老野出去一趟,多谢你们的招待。”

    说罢我扯着老野的獠牙连忙出门去。

    老野疼的龇牙咧嘴,我出了门连忙放开了它,它断断续续问着:“这是要去哪儿啊?”

    “此番你是与乌梓一同来的?”我问道。

    “哼……是,”老野点头:“我本来在你走之后都……都回黑风山了,可前几日乌梓小王……哼找了来,说你……下落不明,要我同他一起哼,来神界寻你。我很是担心,就……就来了。”

    乌梓机灵得紧,没把握将我劝回去,这才带了老野来,一为劝说,二为要挟。我问道:“他现下住在哪?”

    “他……离,离得不远吧,就在……那面的一座浮岛上。”老野那鼻子拱了拱,示意方向,我想了想,便明白那是哪里了。

    也是玉清境内,不过并非这里,而是另一处延伸出去的悬岛上。我连忙举步行去,老野也跟着我,四蹄蹬地,气喘吁吁。

    我从小可算是被老野养大的,自打记事起,我便跟着它一同生活。它带我漫山遍野地跑,为我找吃的,教我说人话,虽说它还是猪语说的比较好。也是它在慌不择路时撞倒了那棵晏陀树,才发现了锦裂。当时锦裂已不再是一具灵胎,有了婴孩的模样,我们便将他带回,一同生活。老野于我是最最亲昵的家人,也是陪伴我最为长久的人。锦裂离开不久,我被魔尊带到极夜,连带着老野在那里建了一个新家。

    我公务愈加繁忙,它与我之间的对话也日渐寥寥。我知道它言辞之间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它的故乡,妖界的黑风山。它幼时遭逢大战,举家迁徙却父母双亡,最后流落异乡到了忘川之畔的匿林。之后我受伤,听闻要去妖界调养,便带上了老野,让它回到故乡去,去和它的血亲们生活在一处。本未想过还能再见,却在此重逢,心中喜悦并非一星半点。不过我二人从来便是如此,藏于心而不表于行,所以一路上闲聊几句,倒未有尴尬,也不多惊喜。

    “你……知道你的身世了哼?”老野问道。

    “算是吧……”我顿了顿:“你是何时知道的?”

    “从……某一天,我看,看到别人身上的魔印之后,哼……想起了你,我便,便觉得你的身份并不一般。可全部知道,还,还是乌梓小王,找到我哼,之后。”老野结结巴巴,总归是说明白了。它怕是久未说人话,不太习惯。

    “自己的身世,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叹了叹气:“你在黑风山如何?你的堂表兄弟姐妹都还好?”

    “好,好啊!”老野说道这兴致勃勃:“它们都,都很好,与我长相一样,吃,吃的东西也一样,就连……哼,就连说话的口音都一样!”

    “那可不是,你们可都是野猪妖啊。”我低声道。

    “小黄,到了。”老野向左拱了拱鼻子,我看过去,正是一座宫殿。

    我走了过去,于门外侍者寒暄几句,表明来意,他便进门通报去了。不久,那侍者请我进去。

    进了门,乌梓正坐在桌前,擦着他左腕上的弩箭。他擦得专心致志,似乎未听见我进来。我在旁等了一会,见他仍旧没有看我的意思,便低咳了两声,他方才缓缓转过头来,挤出一句:“才等这一会便不耐了,我长姐等了你半年,真是好脾气。”

    我羞愧难当,连忙说着:“我和你回去,明日就走。”

    “哟,不请我喝喜酒了?”乌梓挑眉嘲笑着。

    我心中憋闷,却不好发作,长舒了口气:“我与他说清了,从此不再有瓜葛。”

    “是看做魔族的帝姬比做神君的相好好处多吧?”乌梓又低头去擦着弩箭,不看我。

    我咬紧牙关,道:“总归是我对不住你们在先,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不过我也劝你别太过,日后我回了魔界,便是唯一的帝姬,你们妖界若是想仰仗魔族,怎的现在也当为我留一份薄面。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不然你们弹丸之地,四下无依,当如何是好?为祸人间吗?”

    乌梓猛地站起身来,将布巾甩在桌上,冷眸刮过来,直直看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回视回去,他终究是有所顾忌,缓了神色,幽幽道:“你当我妖界当真只有这一条出路不可?实话说了,若是你此番不回,本王便打算与神族继往日旧好,就算魔尊兴师问罪,我妖族也是不怕的。”

    我愣了愣,继而冷笑一声:“神族现下不过是金玉其外,论兵马之力,哪里敌得过魔族?就算你们傍上了神界,恐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只知魔族过不了忘川,兴师神族必经妖境,到时无论战况如何,你们妖界损伤,定是最大的。”

    乌梓捏紧拳头,不再说话。

    我继续开口道:“你这半年,终是学会大局为重了。陌夕应放心,这妖界在你手中,不会糟蹋了。”

    乌梓别过头去,不再看我,可细观他拳头还是松了一些。

    我轻声问道:“明日何时?是我来找你还是……”

    “明日锦裂要与我商量一些事,待事情商量完,我去寻你。”乌梓道。

    “好,我等你。”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等。”乌梓忽的叫住我,我回过头。

    “锦裂还不知你已知晓自己身世?”乌梓问道。

    “是,还未来得及说。”我心中黯然,点了点头。

    “你小心那个什么太微天尊。”乌梓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便出了厅,与我擦肩时,肩膀相撞,撞得我一个趔趄。

    我细细想了一下,哑然失笑。这乌梓明明想提醒我,却还是摆出这样冷冰的样子,真是个孩子。

    我摇摇头,拉着老野出了门。

    一路细想着,觉得那句话十分蹊跷,而老头这人又甚是古怪,我放心不下。想着就快离开了,索性不再缩在家中,想去他那太宸宫探探。

    叫老野先行回去,我一飞而下,落入四梵天内。寻到了无上常融天,我隐了身形,落在太宸宫墙外。

    老头座下弟子都是道法高明的,我小心翼翼想法潜入,却处处有仙人巡视,无懈可击。正在宫外徘徊着,忽见老头衣着严谨出了宫来,我一时大惊。

    看着现下天已黑透,不该有什么事情出门去。可见他面色凝重,健步如飞,又觉有些门道,于是隔远跟着,见他向上飞去,才知定是去寻锦裂了。

    我故意多停了一会,才又飞上上清境去。远观禹余宫灯火通明,锦裂与老头的影子映在门纱上,一清二楚。

    我上前去,那两只麒麟兽也未阻拦。半蹲于侧方,仔细听着殿内谈话。

    方听第一句,便是老头喝道:“喝这么多,明日如何议事?”

    锦裂迟缓说着:“明日会好的。”

    “就为了那么个魔女?”老头声音更厉:“她本就是杂种。在魔宫里待了那么些年,可会不知自己的身世?她接近你,就是为了挑拨你与神仙二族人之间的关系!自从她来了这里,给你惹出了多少麻烦?下面飞短流长,你可知句句都会撼动你帝君的身份啊!”

    我腹诽着:“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又哪里会惹出这些事?”

    “她不会的……”锦裂声音沙哑:“她曾说过,父债子偿是最无稽的讨债说法。”

    我不知何时随口一提,没想到他还记得……

    “哼,她是看这帝后做不成了,便立刻打道回府。你当她是为你着想?”老头又道。

    “我对不住她,是我,对不住她……”

    我眼中又是一酸。

    “我答应过青鸾上神,说好要照顾好素染,她才会原谅我,才会安心将女儿嫁给我。”锦裂喃喃着,醉的不轻。

    “不过是一场梦,何必当真?”老头呵斥:“她与她那母亲一样,狐媚子!先前你父亲在时我便不喜他与青鸾在一处,终归帝君娶了帝后,可没料到你又栽在那素染手上。”

    我捏紧拳头。死者为大,不论如何,他都不该这样说一位已故之人,况且,那个女子那么好,是我母亲。

    “若依老身之见,她身携两族血脉,便应将她绑了锁在沧水,待我族好好琢磨了魔道的术法路子,也算是知己知彼了。”老头声音低沉,我听出了狠毒的味道。

    “师父!我说过多少遍,不可!”锦裂醉了,说话不像平常低沉缓声,而是急促沙哑。

    “她既与你老死不相往来,你又何必怜香惜玉?”老头阴鸷道,我后背冷汗直冒。

    “师父,勿再多言,若你再有此念头,莫怪本君翻脸无情!”锦裂拍案吼道。

    老头沉默半晌,又道:“明日妖族小王参与朝会,可定是要好好拉拢……”

    “滚!”锦裂大吼道。

    “你……”老头声音愤怒。

    “我的江山,还不容你来指点!”锦裂大吼道。

    社稷,可是他的逆鳞。

    接着我便听到气刃声响,接着是裂帛之声,而后又听老头倒吸气的声音。我冷笑,想着定是锦裂不耐,将老头伤到了。

    若我是锦裂,就算是碍着从前恩义,也早该施威了,让他莫再指手画脚,这神仙二界,可是神界帝君的,是锦裂的,何时容他置喙了?为君者,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我一直装作受害者的模样,到今时终于足够在锦裂心中为老头添上一笔了。

    那老头踉跄出了门去,慌忙之间并未发现我。我向着他离开的方向望着,冷笑一声。

    伴君如伴虎,越老越糊涂。

    我不作为,只等着你尸骨无存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