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十一）异化生命

    追，追，追，追，追！追！！追！！！追！！！！！！

    根本用不着考虑——也根本没时间考虑。

    翔子，翔子，翔子！！！

    翔子奔跑的速度让我难以相信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翔子。仅仅是下个楼穿个鞋的时间，翔子已经跑出了我们之间的必须距离。

    好烫，身体好烫。

    我抬起头，看着月光下，那个不住奔跑的小小背影。她应该已经很累了——不管是基于常识还是基于她跑步的姿势——但是速度一点都没有下降。

    肯定是那个意识——劫持了翔子本体意识的，天女的意识，在逼迫她以超过自己限度的速度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夜色中有什么扑棱声闪过。我注意到周围的建筑物一点一点少了起来。果然是想上山去吗——

    ——别过来。

    飞速舒张收缩着的腿部肌rou突然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逼停——恐怕有几根肌腱撕裂了。短暂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等我缓过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站在春日神社的牌坊下面，仰着头，看着一个站在神社楼梯上的少女。

    “翔子！！！”

    我尽我能喊出的最大声音喊道。翔子的身影因为背着月光而难以看清，但是她手中的一块红色晶体却在月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翔子小小的脑袋扬了起来。一只纤细的胳膊将红石举起，放开了红石。红石的光芒瞬间消失——

    又一块红石被吞了下去。

    “翔子！！吐出来！！！！别——快点！！快——吐出来！！！！”

    似乎是为了讽刺我现在的焦急似的，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悦感从我的心底涌出。我抹了把脸，踏上春日神社的台阶——

    随后，身体软了下去。

    “啊！”

    这是野兽之王的命令——命令它的侍从，皆神孝介，停留在原地。身体全部的力量在准备上楼梯的瞬间被抽走，下巴和膝盖磕在了台阶上，眼皮也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

    “马上，就能相见了呢。”

    即使背着光也看得见的，甜腻的微笑，从翔子的脸上浮现。

    不寒而栗。

    我将所剩不多的力量集中到自己的左臂上，在一级较高的台阶上努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尽全力让自己的目光聚焦在翔子的身上，稍稍仰起头，。

    “翔子，我们——我们——我们的约定——”

    翔子的手臂在天女的意志下挥下。我的左臂瞬间失去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全部力量，一瞬间——连带着我的身体——垮了下去。手肘磕在了石头上，下巴又一次撞在了台阶上，牙齿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嘴里全是血的味道。

    “听从吧。躺下吧。留在这里吧。不要起来，不要反抗。”

    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的身体拼命扭曲成台阶的形状。横膈膜——被压住了——呼吸——呼吸——啊——

    “翔——子——不要——不要——不要屈从……”

    一股巨大的困倦感突然给了我一闷棍。就像是几天没睡觉的感觉一样，视野慢慢模糊、缩小、下沉……

    最后留给我的触感，是鼻尖与坚硬而平整的石板解除的痛感。

    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

    啊……

    好热。

    口好干。

    身体好累。

    咔吱，咔吱，咔吱。

    “还是来晚了啊——”

    “果然，是——不能——不能挽救的呢——果然——必须清除——”

    “不行，艾帕！这件事情以后再说！！而且你也打不过他——”

    “所以要召唤【执行者】伽玛——只要让她——控制好村镇——作为人质——由我动手——”

    “不行！！艾帕！！！！孝介只是其次的——现在是——翔子要紧！”

    一股冰凉感顺着胸口滑入体内。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哇啊啊！！”

    我怪叫一声坐了起来。木质的神社地板和神龛，银子银色的头发和酒红色的眼睛，还有埃普西隆钢蓝色的刺刀逐渐出现在我渐渐明晰的视野中。

    现在是晚上。我躺在伊吕波家神社的大堂里。银子和埃普西隆在我的身边。银子给我又打了一次镇静剂让我保持清醒。

    “总算是醒了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的镇静剂了。”

    我弯着背将手撑在自己的脸上，眼睛从指缝中透出来，盯着地板，问：“翔子呢？”

    银子在我的身边跪下，拨开我的手，说：“在山里。完了。”

    完了。

    就是说，获救的最后一点可能性也没有了吗。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我开始大笑。

    是我自己的意识，还是因为占据着我的灵魂的那个东西想让我这么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么……请你保护好大家，银子。我——我要去陪翔子了……”

    我推开银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着神社大厅的门口走去——却被一把钢蓝色的刺刀挡住。

    “别拦着我——埃普西隆。别拦着我。”

    “你是——罕见的——特殊构造体。你体内的——羽——衣——含量——大到——不能，放任不管……”

    我将手按在刺刀的刀背上，盯着银子，说：

    “我不管。我和翔子有过约定，对，约定。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她身边——不管怎么样都好……”

    银子带着一脸“放弃了”的表情看着我。埃普西隆歪了歪摩托车头盔下面的脑袋，用僵硬的电子音问道：

    “约——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银子慌慌张张的解释着，“就是说……约定，约定就是——是任务的一种，但是，执行约定，并不是因为发出者是你的上方，而是因为，他——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平等等级的朋友，所以你，为了帮助你的朋友，你，你必须去执行的任务。”

    “对，就是这样。”趁着银子的解释，我继续说了下去，“那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拦不住我。如果你坚持如此——”

    那我就再召唤一次三尸虫，把你吃光。我这么想着，举起左臂，握紧了拳头。

    “约定——约——定——约定——”

    钢蓝色的刺刀放了下来。

    “艾帕，孝介对我们还有用。”

    银子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展开她那条青蓝色的丝带，说：

    “孝介和翔子直接有特别的联系。虽然联系现在被镇静剂削弱了——但还是存在的。孝介可能可以感知翔子的位置，我们只要悄悄跟着他，就可以让他帮我们找到翔子——”

    “找到之后呢？”我看着银子酒红色的瞳孔，问道。

    “我也只能履行当年的……约定，让你们死在一起了。”

    让我们死在一起。

    我接受这个结果的速度比我自己想象的都要快。

    与其变成怪物，身不由己的去伤害家人和朋友——的确，如果就这么死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撒开脚步，狂奔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