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逐鹿（四）
暮色四合，天地悲泣，在深沉的夜色中，犹有化不开的血腥味。 西厥中军帅帐中，金甲染血的史将军高坐首位，身前一方紫檀几案，摆放着屠神、戮神、封神三刀。 帅帐四周，是八根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的牛油巨烛，西厥人学不来中原文人喜欢夜对香烛挑灯花，也不好那一口在蜡油中添加香草花粉，使蜡烛燃起，满室盈香。 亮晃晃的烛光照在史将军的覆面金甲之上，双眸微阖，不做言语。在其坐下，左右各有四案，皆是一员武将静坐其后。 “这次战斗，我方阵亡多少人？”忽而，史将军缓缓睁开眸子，淡然说道。 左手下那位身着黄金战铠，面容深邃的武将拱手站起，低沉道：“回禀将军，黄金龙骑兵战死一千七百个弟兄！” 此人正是黄金龙骑兵三位统兵都尉之一——齐力汉，一声横练武功，可谓是战场上横推诸敌的猛士，并且在跟随史将军十年扫荡西域三十六国的过程中，这小子从一个马前卒，愣是一路杀敌，慢慢攀升到了龙骑都尉之职。 “一千七百呀。”史将军仰首上望，只见那方暗沉的圆弧穹顶。 想当年，自打组建起三万黄金龙骑兵，史将军可以说是把自己所有心血灌注其中，铸金甲金刃，配备被西厥王庭文臣武将所诟病的精绝弩，才打造出这么一支无敌之师。 横扫西域三十六国，哪一场大战不是黄金龙骑兵突围杀敌，逢一城，下一城，过一城，屠一城，把三十六国百万战士活生生屠戮殆尽。然而，经历过这么多场灭国的大战，黄金龙骑兵也没出现过一战伤亡过千的先例。 而今日，算是西厥与中原西北边伍第一次正面交锋，在没有宿命对头轻龙快骑的前提下，黄金龙骑兵居然战死了一千七百人！ “史将军，请让我带龙骑兵给战死兄弟们报仇！”齐力汉朗声说道，虎目含泪。大家都是从万里战场上走回来的兄弟袍泽，谁没帮兄弟抗过刀，谁没为陷入险境的兄弟怒战到底？ 犹记得，当年在攻伐大宛国时，着实奈何不了突如其来的大风暴，又被大宛国敌军追袭，全军遭遇苦战，最后更是三万兄弟困在了茫茫沙漠之中了。缺水少粮，若不是众位兄弟宰杀战马，甚至去沙土里刨草根来果腹，自己这条命也早就丢在那沙漠里了。 而在今日，自己可是亲眼看到当年为他刨草根、喂马血的老兄弟死在敌人手中，怎能不恨？怎能不杀？ 史将军慢慢起身，高大雄伟的身姿登时压众人一头，眸光如电，气势雄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齐力汉。 两人对视片刻，齐力汉抿紧嘴，把头瞥向一旁，不愿和整支黄金龙骑兵眼中的“老爹”作对。 黄金龙骑兵三万儿郎，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全是史将军收养长大成人的，在他们眼中，史将军不仅是他们的主将，更是他们的父亲。 他是西厥的史将军，但只是他们口中的老爹。 “齐力汉，他们仇，我们会报，但容不得你意气用事。”史将军缓缓说道，挥了挥手，示意齐力汉坐下。他继而转身，看着悬挂这那张羊皮地图，端视良久。 帐下八位战将尽皆沉默，随着史将军的目光，慢慢游走在地图之上。 “上次派去侦查雁回山的探子，回来没？”史将军问道。 一员老将站了起来，“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怎么样？” “他在山中找到了向导，如果只要翻过这座山，以龙骑兵的脚力，两日即可。” “雁回山太过陡峭，不适合龙骑兵行军。” 史将军挥手将八位战将召来身旁，一同细视这幅地图，手指绵延雁回山，说道：“上次我曾跟你们提过，想安排一万士卒从雁回山越过大石城，然后迂回劫杀，里外配合，彻底打垮大石城。” “但是恐怕西域都护府的援兵会来到呀。”一条红发虬髯的汉子说道，他是西厥此番战斗的重甲步卒统将，标准的西厥人，乃是十二诸司部落中走出来的权贵人物。奈何脱脱查尔太过桀骜，仗着自己滔天背景，天潢贵胄，一向不将其他武将看在眼里，颇不讨人喜。 “援兵是一定回来的。”史将军看着天生赤瞳的脱脱查尔，说道：“暗影已经来报，此番出动的，是轻龙快骑。” 众将登时一愣，谁也没料到，这一出引蛇出洞，居然把轻龙快骑引出来了，重新上任的唐凌天着实准备好好敲打一番西厥了。 要知道，在相等兵力之下，黄金龙骑兵都不敢说能压制得了轻龙快骑。这支号称轻龙过路，寸草不生的无敌骑兵，简直就是西厥的噩梦，除了被追着杀，就没其他结果了。 也奈何这支骑兵太过强大，整体数量一直提升不上去，堪堪只有一万人。史将军组建黄金龙骑兵，未尝没有克制轻龙快骑的念头，但也是，用三万人克制一万人呀。 “所以，这次我要让一万轻甲步卒急速行军，越过雁回山，返身扑击大石城！”史将军斩钉截铁说道，指着大石城狠狠点了点。 “而且，齐力汉，你带两千黄金龙骑兵、三千轻骑兵、五千轻甲步卒，沿胡芦河河谷而上，直扑大石城南部。” “老子不信，三路夹攻，还攻不下大石城。”史将军气势升腾，双眸精光闪亮。 白须老将韩世飞却站了出来，“史将军，这般行事，是不是太过唐突了？”此人正是西厥四万轻甲步卒的统将，今日一战，自己手下的轻甲步卒虽没像大石城的轻甲步卒死得那么多，但伤亡人数也不小，足足有七千！ “不敢冲，不敢杀，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史将军桀然一笑。 脱脱查尔却细细注视羊皮地图良久，才缓声说道：“史将军，沿河谷进攻大石城，只需一日便可到达，这点可取。但是，如果正如你所说，轻龙快骑从西域都护府赶来，想必等我们的轻甲步卒越过雁回山，他们已经到了吧。” “对！轻龙快骑肯定到了。”史将军颔首一笑，“这一万步卒，不是在轻龙快骑来之前攻下大石城，而是等着轻龙快骑来了，再出手袭击。一起扑灭！” 韩世飞皱眉，说道：“这恐怕会造成我方兵力分散呀。” 史将军抖了抖身上的重甲，慢慢踱步走出帐门，淡淡说道—— 真当老子只有一万黄金龙骑兵呀。 *** 明月出天山。 茫茫平野上，一线黑色浪潮飞泄。 当头一人，手提战枪的尧雄一马当先，身后是高举龙纹黑旗的骑将，再之后，就是凶名震慑两国边疆的三千黑旗军！ 夜色中，黑骑猎猎，黑甲的战士们从地狱中爬了出来。 对！黑旗军就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战士，如果说西北边伍其他营队是正规编制队伍，那黑旗军则是流寇兵匪组成的营队。哪一人当年是一个正经的好人，很多都是悍匪强盗出身，甚至是黑道枭雄。 饶是黑旗军统将尧雄，当年就是淮南道恶名滔天的杀神，年轻时候没少干杀人放火的事儿，后面被正道人士追杀得紧，实在没法儿，才往西北这穷旮旯跑。若不是后来他遇到了剑皇唐凌天，说不定这家伙又在这沙漠黄土里拉起替天行道的旗帜，浩浩荡荡做打家劫舍的事儿。 进入黑旗军有一段时间的李啸天也着实认识了这支不在编制中的营队，他娘的，比他当年在伏虎山上做土匪都自在，反正就他娘一个道理，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如果不是自己实在打不过域境高手尧雄，说不定此时李啸天就已经是黑旗军的统将了。 “李啸天，我们要改变路线了。”尧雄唤来身后不远处的李啸天，目视前方，沉声说道。 “为啥？”要是照原计划，他们就应该是直奔大石城而去，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其他，而此时，尧雄却主张更改路线。 尧雄提起战枪指了指十里外一条大河，说道：“我们沿恩泽河走，不去大石城正面战场，直接绕到西厥营寨后方，狠狠敲一记闷棍。” 李啸天饶了饶头，着实没见过这么阴险得不要脸的统将，但又却是符合自己的喜好，低声赞道：“俺喜欢。” 尧雄咧嘴笑了笑，“只不过走这条河要绕原路，恐怕要四日后才能到达目的地。” “怎么久？”李啸天惊讶说道，要知道，陈乾元等人还在大石城中，若是使三刀去再度强攻大石城，说不定等自己去了，就是去收尸。再说，今日大石城血战的战报已经传来，陈乾元三个年轻人力战使三刀的，那个上梁不正，下梁有点正的左士卿贼他娘狠，几乎把双手都给废了，硬是强拉三弦连弩车，两箭射退了使三刀的。 “放心。”尧雄看着李啸天面色更迭，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轻龙快骑在我们前面，以他们的速度，顶多明日傍晚就可赶到大石城，别说是一万黄金龙骑兵，就算是三万全来了，也别说能在轻龙快骑手中夺下大石城。” 尧雄哈哈一笑，战枪一指，率领众人沿恩泽河奔走，笑道：“既然正面战场上的战功都给轻龙骑快抢了，老子去正面战场，有个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