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逐鹿（六）
残阳，血色，破碎的铠甲，冰冷的尸体…… 一切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一处山头展现。不断有战士一拨一拨奔赴而来，不断有隐蔽的敌人冒出头，杀人救人。 “绝心，你别在出手了，你旧伤又复发了！”未曾披甲，换上一袭黑衣的风行云双手按住凌绝心之前腹部所受的一刀伤口之上，连忙唤来军医，止血疗伤。 “无妨。”凌绝心低声应了一句，自己当日带领探马游骑，身负重伤而归，没死就已经是奇迹了，而这两日，西厥十万大军扣关，整座大石城都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氛围之中。 陆旭翁也采纳陈乾元的建议，分兵而出，在雁回山上布防，警惕着有可能从此攻来的西厥敌兵，只是奈何大石城中兵力不足，在昨日一战中，仅是步卒就阵亡一万三，其余各部营队加起来，一战之下，就足足牺牲了三万健儿。 而此番，不戒和燕赤雪带三千陌刀客在胡芦河河谷截击敌兵，风行云和洛小灵就带领三千轻甲步卒在雁回山上埋伏设阻，凌绝心得知此事，也顾不得在营中养伤，硬是要和他们一同出战，不能上正面战场冲锋无妨，但是来山中设伏击杀敌寇总行吧。 众人一再阻拦，甚至连狼牙刺客的副统领白狼都亲自劝解凌绝心不可意气用事，安心养伤即可，结果呢，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的家伙，愣是说了一句让大家无可反驳的话——赵平安十八岁都没到，就战死沙场，我又何惜此身？ 鬼手人屠也是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和风行云等人一起出发，就自己独自一人深入山中，逮着一个西厥敌兵就杀一个。 可奈何，本来负伤颇重的他，又遭到西厥敌兵的围杀，虽然是悍勇生撕了十几人，吓破敌人胆，然而自己也是精疲力竭。最后若不是风行云带人赶到，剿灭了那股西厥敌兵，说不定此时凌绝心就和林中其他尸体一般，冰凉地躺在山林之中。 待军医止住凌绝心伤势，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满是干涸的血渍，之前他杀敌不少，“风行云，你和洛小灵继续带队伏击，不用管我。” 饶是风行云这般淡然性子，也忍不住皱眉，强行按捺住心头火气，说道：“绝心，这是战场，不是江湖，一个不好，就会死人的！” “对我而言，江湖也好，战场也罢，都不过是杀人而已。”凌绝心走出两步，又转首看向风行云，“你们都要好好活着，不用管我。” “住口！”风行云猛然站起身来，双眸大睁，“大家都是兄弟，你死了，我们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又有何欢喜！？” “这么多兄弟袍泽在此打仗杀敌，有多少人是为了仕途攀升？他们是不想自己背后的父母妻儿受到异族的侵犯，是不想自己的故乡家园被践踏。我风行云来战场之前，我不懂什么为国为家，现在，我还是不懂。我风行云孤儿一个，是被山里的虎妈豹婶象叔养大的，天生地养，但是，我现在只知道，战场杀敌，是因为我想保护好身后的人！” 风行云神色激动，手指一一指过身旁站着的一众沙场袍泽，“我想保护，你，你，你，你们大家，你们所有！” “凌绝心，我们是兄弟呀！” 一众人尽皆沉默，他们知道这位新入狼牙暗刺便挑翻天的凌绝心是何等杀神，他们也知道轻功独步整座大石城的风行云是何等赤子淡然，而此时，大家都是兄弟，大家都生死与共，谁也说不出话来。 战场之上，有多少战士因为替袍泽扛刀而死？有多少老卒为救年轻小卒而死？有多少伍长为身后四个兵卒慷慨断后？ 沙场泪，袍泽情，这岂是那些手握笔刀杀人无形的文官朝臣所能懂的！？ 或许，昨日大石城一战，在他们眼中，顶多也只是万军卒，退敌百里寥寥几字。 文人的笔刀，战士的刀枪，一个是笔墨勾尽万般生死，一个是只有刀枪，努力活命，活身后袍泽的性命。 山风呼呼吹过，抚动凌绝心一头乱发。 “风校尉，有小股西厥蛮子过来了！”一员小卒悄无声息奔了过来。 风行云召集周围的五十人，此番他和洛小灵两人带三千轻甲步卒于山中设伏，相对于西厥一万兵甲，着实不可力拼，几人合计，唯有化整为零，将三千步卒拆成五十人一队，在山中游击设伏，一击即走，尽量拖延西厥蛮子行军速度。 “大家做好埋伏，吃了这股敌寇！”风行云低沉着嗓音说道，又看了看凌绝心，“绝心，别死！”话音一落，他便轻身而起，犹如一缕清风一般，倏尔便隐藏了起来。 *** 苍茫山林，多是岩石黄土，极少有树木，有也是干枯衰败的瘦小树枝，一小股西厥步卒就慢慢在山中推进。 “都尉，这里会不会有敌人埋伏？”一个胸甲被劈裂的兵卒轻声问向率队前行的高大汉子。 都尉面罩黑甲，手提不同于西厥弯刀的锯齿大刀，小心翼翼走在前方，他着实是被神出鬼没的伏兵给打怕了，自打进入山中，不断有埋伏的敌兵出现，一击即走，冲散了自己阵型，杀了人就跑，怎么追都追不上。 想想，自己好歹一尊重甲步卒都尉，敢打敢冲，沙场百人敌的猛士也，结果呢，他娘的，敌军中那个瘦猴子一样的年轻人，已经刺杀过自己三次了，还他娘溜得贼快，怎么追都追不上。 “不管设没设伏，小心警戒四周！”都尉沉声说道，手中锯齿大刀慢慢拨开道路中央的草丛，陡然就见到一条黑影飞了起来。 “嘿！”都尉怒喝一声，一边后退一步，一边锯齿大刀劈出，气势沛然，直直将那黑影斩得爆碎。“不对！”他蓦然一惊，看到那弹起来的黑影是一员己方阵亡战士，只不过换了敌军铠甲，“小心后方！” 轰！ 猛然之间，天幕上一头白象虚影化出，抬足一踏，虚空崩溃，直直落下，当场踏死十几人。 “臭小子，老子要剐你了！”都尉双眸赤红，这溜得贼快的小子三番四次带人袭杀，实在火大。 “嘿！”身处空中的风行云狞笑一声，蛮横扭转身躯，便是一脚横砸而来。 也是风行云这一脚太快来了，犹如天刀斩落一般，狂风突飚，劲气飞散，饶是势境的都尉都来不及提刀上劈，堪堪弓腰，一拳砸出，硬对硬，狠狠撞击在风行云那一脚之上。 “杀！”周围山石草丛中，一个个大石城健儿冒出来，抽刀便砍。一个大石城老卒身手缓了一点，被石头绊了一脚，跌落在地，西厥敌兵的钢刀悍然劈砍下来。 “你大爷的！”一员大石城年轻健儿看到此地情况，神色一愤，赶忙挚出手中的钢刀，倏然将那名蛮子插了个通透。岂不料，他却被另一个西厥蛮子一刀劈在头颅上，鲜血崩流，当场惨死！ “啊啊啊啊……”老卒登时发起狂，双眼血红，提起钢刀就是砍杀，哪还管蛮子斩来的刀枪兵刃，愣是将那杀人蛮子砍杀跺烂，慨然身死。 这一场，流血之战呀。 而那一旁，都尉和风行云两人怒战一处，锯齿大刀掀起千重砂石，狂飞暴走，虚空被搅得崩碎一片。风行云也是杀出了怒火，通体光华灿灿，双手挥扬之间，不断有龙虎气象显现。 “杀！”骁勇都尉拔步一刀，气势无焘，硬是将风行云打出一拳龙行气流斩得爆碎，斑斑光华飞散。 这种沙场武人磨练出来的技艺刀法，哪像江湖武人那般繁复多变，直来直去，大开大阖，狂霸杀人即是，更何况，他们身上那一股神鬼都害怕的煞气，岂是一般人所能抵御的？ 风行云一掌撑在地面上，身躯翻转，双腿直直扫向都尉下盘，沙尘阵阵飞荡而起。 轰！ 骤然之间，一条黑影蹿了过来，双掌翻飞，悍然一掌打击在风行云腰间，登时将他整个人击飞。 骁勇都尉拖刀而立，桀桀笑道：“小子，不知道老子这次是专门为了杀你才冒险出来的嘛。”又看向那名披着制式甲胄的暗影刺客，微微点头，算是聊表谢意。 “臭小子，老子先掰断你双腿，看你还怎么跑！然后拖回去，剐你三千五百刀，把你整得没人形！”都尉张狂大笑，看着跌落地上，大口咳血的风行云，怎么看就觉得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也奈何按插在军中的暗影刺客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势境刺客，双手沾了不少大石城武将的鲜血，适才那一掌，要是换一般的势境高手，怎么也得打掉半条命，幸好也是风行云修为高深，死活扛着了这一掌。 “嘿。”风行云擦去嘴角鲜血，冷笑道：“你们不看看背后吗？” “小子，你他娘想唬我，没门儿！”都尉咧嘴狂笑，身旁的暗影刺客亦是生硬冷笑，风行云轻功之快，若真是一个晃神，说不定这小子就溜了，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再逮住他了。 “真不看？”风行云又问到。 “死吧你！”都尉怒火熊熊，提起锯齿大刀，便欲奔杀而来。 “死的是你们吧。” 陡然之间，就听背后响起森寒之音，都尉和暗影刺客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见一道乌光闪过，那名暗影刺客活生生被撕成了两半。 鲜血漫天洒落，周围厮杀的两方人也被这一手吓破了胆，纷纷止住兵戈。 “你，你……”都尉看着浴血的男子，忍不住倒退两步。 “叫你们看看背后呀。”风行云长身站起，看着杀人浴血的凌绝心，温煦一笑。 这他娘的才是兄弟袍泽嘛！ “你杀，还是我杀？”低着头的凌绝心问向风行云。 风行云灿然一笑，双手揉了揉，说道：“我来。刚才他不是说要剐我三千五百刀嘛，我可没那么好肚量，这个仇，要报呀。”话音未落，风行云身形暴起，狂霸一脚踢在都尉腰间，龙气滚滚，虎啸山林。 此时形势陡转，不仅自己没了压阵的暗影刺客，反倒是对方有那么一尊杀神看着，都尉着实不好受，奋起余勇，蛮横舞动锯齿大刀，和风行云鏖战一处。 *** 夜色中，风行云和凌绝心踏月而归。 是袍泽。 是兄弟。 是生死与共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