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话春秋
安庆有个好王爷呀。 三十年不强征赋税，三十年未曾摊丁入亩，强拉民夫。偌大安庆府，饶是在北地，也算是一等一的繁华盛府。 这位和气王爷，也真是够和气的。时常还是自己提溜着菜篮子，一手挽着自家媳妇，一手牵着最小的那个闺女儿，欢欢呼呼跑到街上去买菜。头一两次，卖菜贩子也着实惊吓得面无人色，谁知道这位大王爷是来买菜的，还是找茬的，就算是他来找茬，自己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伸出头去挨着一刀。 时间一久呢，和气王爷俨然已经发展到在大街上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境界了，简直是可以和小老百姓喝着街边劣酒，絮絮叨叨扯家常，漫天唾沫乱飞。 更别说，他自家还有三个水灵得犹如仙女的闺女儿，哪像安庆府内那些豪门望族的女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三个闺女儿简直就是街上卖酒卖rou卖包子的叔叔婶婶看着长大的，打小没少在街上转悠过。 讨喜得紧！ 慢慢的，三个闺女儿在街头大叔大婶的眼睛里逐渐长大，听说王爷的大闺女儿远嫁京师，做了什么公侯夫人，连九五之尊都亲自参加了婚宴呢。 那二闺女儿呀，不像她爹斗字不识两个，性喜诗书，腹有诗书，写出一卷浩浩汤汤的《女儿情》，道尽人世几多情缘，享誉天下，甚至和剑南道的浣花溪畔女诗人薛涛并称南薛北唐。 结果呢，在一场自家王府的酒宴上被一位弹奏《凤求凰》的读书文人迷得死去活来，背着她老爹要和那读书人私奔，当然，也把皇帝亲赐给她爹的奇珍宝物偷了个精光，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自然不能让她心仪的士子给她这个素手不沾阳汤水的郡主下厨吧。 那可是，当王爷回到府邸时，发现自己专门留下来充门面的书画珍宝啥都没了，这还得了，要是来了自己属下的刺史将军什么的，家里寒碜得都不敢见人，气得一身肥rou直颤，几天都不吃rou不喝酒，俨然是小孩子生气般。 后来，实在不放心二闺女儿，和气王爷还是自己老老实实亲自把闺女儿和二女婿找了回来，唉，你们也别到处跑了，就在自家王府住着，老爹也不难为你们了。 今日，日头不错，和气王爷就带着自家尚未出嫁的三闺女儿，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也没在家老实呆着，反倒是来到新修建起不久的军机三阁道区府邸蹲着。 “爹，没事我俩蹲着干嘛呀？”二八芳年的丫头偏头问向自己身旁犹如一堆rou山的父亲。 “不干啥，沾沾喜气嘛。”唐枭虎笑呵呵说道，肥脸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也确实没干啥，自打天命元年年初，皇帝几项大改革措施下来，最能深入根本的，无疑是这军机三阁的设立，自然也在八大道区要安排行走处事站馆，结果在其余几道区皆是齐齐反对，也就关内道修建进展的一帆风顺，甚至这位藩王有事没事还来看站馆修建的进程，时不时还冒一句“要不要我搭个手呀“这样的话，让宫中那位都对这位近亲叔父都觉得好笑。 “啥喜气嘛，看着还没我们家大，石头还硬，坐得我屁股都疼了。”丫头撅嘴佯怒道，站起来挪了挪屁股，找一块比较松软的草地坐下。 “别介呀。”老王爷看着站馆门口打开，怪笑说道：“丫头，要不俺俩去他家门口坐着？” 丫头仰起头想了想，灿颜一笑，“这个可以有。” 然后，一大一小两尊门神就坐在门槛之上，吓得馆内的朝堂直派官员一溜烟跑进去，压根不敢出门。 这他娘的，藩王坐在自家门口，这是啥理呀！？ “爹，听说玉灵侄女要远嫁北蒙了呀？”丫头忽然问道。 “你咋知道！？”老王爷陡然一惊，脸上的肥rou直颤抖。 “大姐写信回来说的呀。噢，我懂了，肯定是娘给你读信的时候，你又睡着了。” “……” “信上说，皇帝哥哥准备与北蒙和亲，几个公主侄女都死活不依，最后还是玉灵侄女儿站出来了。” 丫头也是自来熟，当年跟随自家老爹进京过几次，头一次见到九五之尊的皇帝，就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比谁都亲热，当时吓得朝堂一众文武大臣心惊胆颤，这谁姑娘，也太大胆了吧。 反倒是皇帝唐凌霄着实喜欢这丫头，让她私下就别皇帝哥哥，生分了，要叫凌霄哥哥，把那个使大剑的大将军要叫凌天哥哥，当时才豆蔻年华的丫头一个劲点头，傻乐呵。 “这也是没法哟。”老藩王长长叹息，如今西厥来犯，形势一度不好，前不久一场两国国战，大石城差点就被攻破了，外加上帝国内部藩王割据，着实也不好处理，如果北蒙又忍不住来给你捣蛋，就更加混乱了。 “唉……要是玉灵侄女嫁这么远，以后我去京城，找谁玩去，找谁带我去吃杏花豆腐呀？”丫头拖着香腮，很是忧愁呀。 唐枭虎也双手拖着腮帮子，闷闷一叹。 国内国外，形势不好，如果不对北蒙和东慎采取一定的措施，说不定这边刚打完西厥，又要北征东伐，再大的国力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呀。如此一来，也就和亲算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子了，至少能在近几十年里安然无恙，双方和和平平的呀。 “大石城一战，山中王赵璞那家伙已然起来造反，琅琊王司徒浩然也不安分。如果西厥再来一场国战，说不定还有哪些个藩王会扯旗。”当年死守松山半年的唐枭虎也没这么忧郁过，而如今，确实很忧郁呀。 蜀王唐启煌一直都是态度不明确那种，不知道是会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是借机捅你一刀，怎么也放心不了。那个开平王徐天德，更被提，唐枭虎想起他就火大，掌握这二十万精锐北庭军，他娘的居然不做事！ “徐天德呀，你到底在想啥呀？” *** 三百里云螭浩荡，占地百亩的开平王府邸连绵十里，巍巍壮观。 府邸之内，假山成群，古木老柳依依，碧湖之旁，修有一座休憩凉亭，一身常衣的开平王独自坐在亭中。 “使三刀的，你为啥早不退，晚不退，偏偏这个时间点退兵呢？”徐天德长长一叹。 如今，朝廷中央不断改革，改年号，更币制，早天下八道中挖出不少贪官污吏，自然，这些道州官吏若没有自家藩王庇佑，怎会敢那般行事？而且，在贪官污吏最多的地方，就是山中王的黔中道，自然而然，这位金银饕餮怒不可遏，不仅擅自斩杀了朝堂派遣而来的监察使，更是浑然不顾大局地扯旗造反，浩浩荡荡汇聚了八万兵马，明摆出一副和朝廷对着干的形势。 可是呢，这位腹垂过膝，当年曾恬不知耻向先帝说自己这装的是赤胆忠心的家伙，还真以为只要有人带头造反，其余诸王皆会相应，结果呢，蜀王和开平王两尊权势滔天的藩王压根没理这跳梁小丑，安庆王唐枭虎更别说，直接破口大骂，乱臣贼子，吃皇粮长了一身肥膘，就他娘反过身来背叛主子呀。 相对而言，其他几路藩王也是平和的惊人，手握二十万两辽雄甲的关东王袁焕，依旧老老实实盯着不断崛起的东慎。镇南王琼英又是出了名的唯蜀王马首是瞻，蜀王不表态，他也自是乐得清闲，谁去参合赵璞那混蛋胖子的闲事。 倒是握有有天下水兵甲魁的三万东海潮卒的琅琊王司徒浩然，心思诡秘，见着赵璞起兵造反，这老小子则大喇喇在东海之边来了一场声势空前的水兵cao练，尽是潮头立悍卒，三万潮卒入水即是蛟龙，让无数观礼的士子文人，江湖豪侠皆是赞叹。 这天下，着实很乱啊。 一切都像是静水下的暗流，一股一股，就差卷起一阵风暴，不然必会掀翻整座天下江湖。 此次西厥与中原国战一场，死伤无数，同时，更多的人皆是把目光放在这一战之下，几道藩王各有猫腻心思，比如山中王赵璞，就是想趁着朝廷将目光集聚在边疆战事之上，自己就顺势起兵，说不定就能趁虚而入。 事实上，赵璞等来的，不是边疆战败的消息，而是，京师十三卫整整出动了十万兵马，南下黔中道，才半月功夫，接连几场大战，双方互有胜负，但也着实把赵璞给打怕了，晚上睡觉听得金戈铁马之声，都想着怎么逃命最快。 这也是京师十三卫出手，徐天德当日看到密探传来的这个消息，又气又好笑，他娘的，赵璞那死胖子能带出什么兵马，八万，八万土匪草寇汇集起来的乌合之众而已，居然还打得有胜有负，若是让老子带五万北庭军南下，半个月就扫平黔中道。 当然，开平王肯定不会去做这些清君侧的事儿，自己还在估摸着某个好时刻率领二十万北庭军南下，好好来一场逐鹿中原，改朝换代。 可是呀，使三刀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退兵了，谁都没看懂，明明优势在西厥那边，鬼哭关内足足五十万大军，先前十万大军就把大石城打痛了，就算后面有轻龙快骑和唐凌天带去的五万援兵，难道鬼哭关不会再出雄兵，全线压境吗？ 然而使三刀的就是没有那么做，甚至是做起了他从不会采用的战略收缩之策，老老实实呆在鬼哭关内，甚至连烽燧游骑都收归回来，也不知道做何想法。 徐瘸子颤巍巍站起身来，站到碧湖栏杆边，从蓝瓷祥云八宝盆中掬起一把上等饵料，随意撒进湖水之中，登时万千色彩鲜艳的锦鲤翻涌而出，夺食畅游，好不快活。 “兵多成灾，将多易大权旁落。”徐天德摇头一笑，看着满湖锦鲤，自语道：“你们呀，谁给你吃的，就是爹娘，可是呢，我的胃口并没有这么小啊。” 一人一湖，满池锦鲤，皆是沉默。 好一阵子，老藩王才从袖袍中抽出一个锦囊，里面，是毒士石子枫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锦囊“缓称王”。 “缓称王，使三刀一退兵，我这个缓称王，又不知道要缓到多久了。”徐天德手臂一扬，那个石子枫死前咳血留给他的锦囊悠悠飘落湖水之中。 （十一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