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有你处，便是江湖
钱塘怒潮，一浪打一浪，浩浩汤汤。 在江畔堤岸之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女子牵着瘦马，马背上，挂着整整十八柄盖世神剑。 海风吹拂，三千青丝飘摇，女子轻轻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微微偏首，看着身旁的男子。 负手而立，淡静迎风，男子依旧是一身黑衣，一双直叫九天星斗暗淡的眸子，闪烁着复杂光芒。 “莫问，和龙泉剑魁战罢，我们又去哪儿？”青萍小心措辞，生恐有伤这位誓报父仇的男子的雄心。 在之前，莫问就曾告诉青萍，自己不会去找龙泉剑魁麻烦，只是来名列天下四阁之一的龙泉剑阁观摩一番他们新铸的神剑。 结果呢，这位剑冢唯一的传人，趁着青萍外出，偷偷摸摸离开，一人一剑，慨然杀上龙泉剑阁，直直斩下了十九个龙泉剑阁弟子的头颅，才被破关而出的剑阁老龙头龙泉剑魁出手止住。 浴血而立的莫问看到杀父仇人，岂能忍，岂能藏剑于鞘，手中的枯剑，剑光暴涨九千丈，大有一剑劈开龙泉剑阁的气概。 当时几乎连龙泉剑魁都惊愕无比，没想到此子居然是修炼的剑冢最为狠绝的枯剑之术，比之当年的莫天行都强横几分。 也是当年咯。 如今的龙泉剑魁，乃是江湖上排得上前十的盖世剑客，岂会被一个晚生后辈所震慑？拂袖便是剑意茫茫，万丈剑气直接绞杀了莫问一剑。 再出手，便是将近乎癫狂的莫问击得重伤咳血。 也在那一刻，天上猛然飞来十八柄神光璀璨的长剑，成大阵，勾引天象，愣是阻挡下了龙泉剑魁，救走了剑冢最后一人。 见莫问久久不语，青萍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直若闺中小娘一般，“我们去哪儿？” “嗯？”收回心绪的莫问轻轻一哼，看了一眼身旁的哥们儿，目光又重新回到潮涨潮落无止境的江海处，“哥们儿，你知道吗，在钱塘江头有一个斩潮平浪练剑术的落魄剑客，你知道那是谁吗？” 青萍撇了撇嘴，道：“我还听说那落魄剑客穿着一双草鞋，成天在浪潮里练剑，想想，这座江湖之上，除了你心心念念的高兴，还有谁有这等放荡不羁的高人风范。” 黑发飞扬的莫问咧嘴笑了笑，“一年多没见，我还真怀念这蹭着我们吃喝的混小子。” “所以你来钱塘江头找他？” “算是吧。”莫问感慨，忽而眼前一亮，猛然跃出，在岸边礁石上蹲着，右手在潮水中掏来掏去。“看，我捡到一个铜板耶！”黑衣剑侠哈哈大笑，恍若稚童一般。 可曾知，当日，也有这么一位剑客，嘻嘻哈哈，在江畔拾捡铜板。两人皆是，笑如稚童，爽朗、痛快、真纯。 可是，青萍却不是那天清冷的女子，展颜一笑，如花绽放。 她和凌小薇不同，凌小薇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出身，衣豪奢，岂会懂得起这般小人家穷人家的心思。 青萍和莫问住在断剑山上，春忙时，给山下农夫帮工插秧，秋天时，则帮忙收割稻谷。 所以，他们才活了下来，十万断剑山还在，剑冢还在。 “路上可以多买一个馒头。”青萍淡淡一笑，犹如居家小娘一般，对着生活中的细小物事，斤斤计较，很持家。 莫问用衣袖擦干铜板上的水渍，交到青萍手中，笑道：“我打听过，两个月前，那个斩潮平浪的剑客就离开此处了。所以，高兴应该走了，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呢？”青萍素手慢慢拂过老马的鬃毛。 莫问仰起头，板着指头估算，忽而说道：“我算了算，山下的水稻快成熟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回断剑山，帮山下的张大爷、李二叔、周奶奶他们收割稻谷了？” 青萍含笑点头。 是该回去帮忙收割水稻了。在青萍心中，仗剑江湖的莫问，有豪情、冷酷，轻剑快马，可是呢，这个莫问，怎么也比不上卷着裤腿，双手给稻叶割得满是伤痕的农家小子莫问。 何必走江湖？ 修几间泥屋，围着篱笆墙，养几只鸡鸭，门口有小溪，溪外有两三亩稻田，绿意盈心。男人呢，便在农田里劳作，女人呢，嘎吱嘎吱cao纵着织布机，看看门外农作的男人，欢欢喜喜给他织一身衣衫。 这就是青萍心中的江湖。 可是，莫问不懂，也不愿懂。他有江湖梦要寻，他有大仇未报！ 莫问满脸笑意看着青萍，说道：“所以，哥们儿，你该回断剑山了。” “那你呢？”青萍脱口而出，心底有不安的念头生起。 黑衣剑客抖了抖背负的剑匣，淡然道：“我还要在江湖上走走。” “走哪儿去？”隐隐有怒气，青萍蹙起秀眉。 “听说梦飞卿和一个手提素王剑的读书人打成了平手，我想去会会这名读书人。”莫问意气朗朗，很渴望与之一战。 在这一年的江湖之上，除了如龙七公子、莫问、霸刀无敌这些在上一任群英会杀出名头来的年轻俊杰，更是有不少新冒出头的年轻儿郎。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两者，一者是踏白虎下龙虎山的道一真君，传说是龙虎山祖师转世，神威无敌，曾荡尽酆都十万恶鬼，又曾出手阻拦下死战的龙七公子与梦飞卿二人。 另外一人，便是来历神秘的书生剑客，手中提着天下名剑之八的素王剑，初次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是在剑南道的稷上学宫之中，舌战群儒，论辩“天人”，硬是用“天无不藏”“天道宏一”“天人感应”的道理将三百儒生说得瞠目结舌，为之惊叹。 当时世人皆以为这位不知姓名的书生，只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年轻人，结果呢，提剑赴神殿，浩浩荡荡和上一任群英会冠军梦飞卿战了一场，不仅平手，更是在群敌环视的神殿之中，全身而退！ 名声响彻江湖！ “你真要去？”青萍怒火欲喷。 莫问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两人相继沉默，偌大天地间，只有海浪之声，只有狂风之声，只有，莫问背后长剑的铮鸣之音！ 良久，良久，见莫问无动于衷，青萍才幽幽叹道：“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不需要这般。”莫问淡淡说道。 “难道让我在家中，收到你败亡的消息吗？如当年那般，你和我，守在剑山上，最终只是等来了你父亲的尸体。”青萍泫然欲泣，接着说道：“莫问，十几年了，我俩都一起走过来了，我不想一个人回家。走，一起走江湖，我陪你。” 天大的欢喜，即是三字——我陪你。 千山万水，世间百象，你在，我在，即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陪你，即是心安处。 “哥们儿。”莫问看着青萍雨雾腾腾的眸子，伸手轻轻擦去欲落未落的泪水，“我生是莫天行的儿子，注定就是江湖人。江湖儿郎江湖死，有何遗憾？可是你不同，你是一个好姑娘，不用为了剑冢而活，不用……” 年少曾言，你一剑，我一剑，剑冢就还在，十万断剑山就还在。 而如今，剑败于龙泉剑魁手下的莫问，颇为颓然，没了初出江湖，杀入群英会决赛的冷酷霸气，只想，让心中的她，安安稳稳的活着。 青萍不语，解下莫问背上的剑匣，抱在怀中。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自己亲手抱着他的剑匣。 如果，他就是那柄剑，那自己，愿意做那个剑匣。 与君长相伴 莫问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又升起一江怒潮的海面，大潮呈翻天之势卷席而来，大地阵阵颤抖。 “哥们儿，等下把剑给我。”莫问大笑道，脚下一跺，整个人猛然飞天而出。 “剑来！”一人独对翻天怒潮，莫问大声道。 青萍温煦一笑，手中一引，匣中长剑流光般飞射而出，倏然落至莫问手中。 他一剑平怒潮。 她只是轻轻自语——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江湖，就是我的风景。莫问，只愿，你一剑，我一剑，可以共看江湖百年风光。 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