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葬
凌城的葬礼并没有立即举行，因为发生了点分歧。 人去后入土为安，凌窅娘和容氏的意思是尽早安置好后事。 可陈氏不这样认为。 “凌家虽已落败，但也万不可辱没了家门！若不给夫君一个风光的丧葬仪式，我以后入土后有何颜面去见凌家的列祖列宗！！”她声泪俱下。 凌君笙的意思也是希望能让爹爹风光地下葬。 可问题时，一个风光的葬礼耗资不少。如今失去主梁的凌家，越发风雨飘摇。 陈氏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包括唯一剩下的嫁妆——她与凌城的定情之物钗头凤。 凌君笙在逸秀坊虽前途无量，可当下也不过一小学徒，所挣不多。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到了凌窅娘身上。 容氏脸上泪痕未干，整个人憔悴不堪，就这两天竟然便苍老了几岁。 看得凌窅娘很心疼。 “窅娘，既然你大娘都这般说，便按她的意思来办吧。”容氏手扔握着凌城已冰凉的手，侧脸疲惫地低低道。 就这样，凭着东拼西凑，凌家余下的孤儿寡母们尽最大的能力给了凌城一个风光的丧葬仪式。 下葬那天，风雪交加。凌家虽败落，但庞大的家族里仍有不少的远房近亲。 来的人并不多，连凌鸳儿也只寄回一封家信托以夫家事多，让陈氏保重身子。 人走茶凉为其一，其二则是腊月里即将过年，不想沾上晦气。 凌窅娘和容氏陈氏凌君笙四人浑身素裹披麻戴孝，排跪在棺材前。 请来执事的僧侣们敲着木鱼，高唱安魂曲。 三三俩俩到来的人们走到陈氏面前，说着几句安慰的话，然后跪到后面跟着吟诵安魂曲。 夹杂着此起彼落的哭丧声，加之屋内缠绕不去的香烛灰，凌窅娘直觉胸口发闷快要窒息。 她的眼睛早干涩不堪，再流不出一滴泪。 望着面前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凌城，凌窅娘在心中道：“对不起！若非我这一异世孤魂抢占了您女儿的身子，或许，或许她会是个令您骄傲和疼爱的女儿。” 棺扛的时间越来越近，陈氏和凌君笙一个作为正妻一个作为儿子起身为凌城做最后的整理。 这时，原本跪在后面的人群sao动了。 “天，看那是谁？！” “是秀逸坊的商徽！！” “果然是大户人家，瞧这架势！”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只见主屋不远处停下了一座轿子。 轿子由四位轿夫抬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下人，他们动作整齐有素且轿子装饰异常奢华。 一丫鬟掀开最前面的轿子，一身材高挑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着浅色貂皮大衣发别一白花，面若芙蓉窈窕身姿，浑然散发着不可言喻的贵气。 不过，她似乎有点胆怯。才一下轿子，便将半张脸躲到了丫鬟撑起的纸伞后面。 “小姐，进去啊。”丫鬟小薰暗暗推了推濮逸蝶一把，低声焦急道。 小姐的胆小，真真让她着急啊！ 濮逸蝶这才慢慢挪进了门口，可她根本不敢抬头迎上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 天啊！她几乎快晕过去了！ 两天前听闻凌君笙家的不幸后，她茶饭不香一心只为心上人着急。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爹娘的眼睛。濮候向来事事依她，对凌君笙的能力也颇为认可。 当即，便让她过来参加这一场丧礼。 可她并没有收到邀贴，且这般无名无分出现在人家爹爹的丧礼上，该怎么解释？ 濮逸蝶一张原本晶莹洁白的脸憋得通红通红，几乎都快埋到了狐貂大衣里面。 幸好有小薰搀扶着，她这才一步步挪到了凌君笙的跟前。 “凌。公。子。”濮逸蝶的舌头由于紧张直打结，她想说的是让他别太难过，逝者已逝要保重。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无法完整说出来。 凌君笙这几日瘦削下来的脸此时绷紧，显得越发拒人千里之外。 濮逸蝶几乎快哭了。她是不是又惹他讨厌了？ 幸好陈氏抹着泪走了过来。 “笙儿，这位是？”她明知故问。 见发问，凌君笙这才不情不愿道：“娘，这是逸秀坊的大小姐濮姑娘。” “濮姑娘啊，”此时的悲伤氛围不适合多聊，陈氏只能勉强笑了笑道：“谢谢你能来参加我夫君的丧礼，以后笙儿在逸秀坊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还望濮姑娘能多多包含他。” 濮逸蝶连忙摆手，红着脸秀声秀气道：“凌夫人不用客气，凌公子在坊里做得很好，连爹爹都夸赞他聪颖呢。” 说着，她边偷偷看了凌君笙一眼。 不过，凌君笙冷着脸，似乎不为所动。 一旁的凌窅娘看着，心想这二哥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她对濮逸蝶的第一印象很不错。逸秀坊在扬州那是数一数二商户，濮候更是八面玲珑，虽为商人但广交结交权贵，就是扬州知府也对他客客气气。 濮逸蝶贵为逸秀坊唯一的传人，却内秀外中毫不骄奢傲慢。 此时见濮逸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不忍心便露出一浅淡微笑解围道：“濮jiejie你真好，二哥哥这几天心情糟糕极了，还希望jiejie能够多多帮忙开导他。” 凌君笙闻言转脸朝凌窅娘狠狠瞪了过来！四meimei难道看不出来，对这濮小姐他是唯恐避之不及吗？！ 濮逸蝶听着却害羞地笑了。她对凌窅娘的第一印象也好极了。 “你就是四小姐窅娘吧？”早暗暗做过功课的濮逸蝶害羞地看着只到她肩膀处的凌窅娘，眨巴着眼睛有点好奇：“我听说你跳舞可厉害，是真的吗？” 果然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啊。明明岁数个头比濮逸蝶小很多，可凌窅娘心境成熟太多了。 “濮jiejie跳舞肯定更好看。”凌窅娘歪头浅浅一笑。 马屁精！自来熟！凌君笙哼了声，转头过去连带着不想理这个四meimei。 濮逸蝶还想拉着凌窅娘说些什么，可这时棺扛的时间已到。 众人惊讶地看好戏地等等各色表情连忙收敛起，禅颂声中，主屋里的气氛又沉谙到了极点。 众人或悲戚或默哀地随着棺材外下葬处缓缓走去。 一出门，风雪铺天盖地卷来，惹得原本悲恸的送丧人越发凄凉苦楚。 “夫君啊！！！”还没完全入土，陈氏趴在棺木上几乎哭晕了过去。凌君笙抹着泪在一旁安抚着她。 站在后面的濮逸蝶看着也禁不住连连擦泪。 相比之下，容氏和凌窅娘似乎太冷心肠了。 一身素裹下的容氏，此时脸色苍白到了极点。那几乎白到透明的脸色只见依稀泪痕，美丽的双眼微微红肿。 不过，她没再哭了。她只是怔怔看着凌城躺着的位置，不言不语。看得一旁的凌窅娘不禁有点担心。 娘亲是被爹爹重病消息刺激得清醒过来的，但愿不要被爹爹的离世再次刺激到！ “娘，咱们要去烧纸钱了。”凌窅娘握住容氏的手，轻轻提醒道。 容氏没应，脚步却往前，缓缓跪了下去。 夫君。 看着新盖成的坟墓一点点被白雪覆盖，容氏眼前一点点模糊。 戏楼初遇，红烛锦被，海誓山盟，千难万险，薄情冷落。一幕幕已成过往，却又历历在目。 不是说好的白首偕老吗夫君？容氏无声地朝呼啸的北风问着。 他们错过了最珍贵的八年啊，他卧病在床她却失去明智没能照顾他。 想到此，容氏瘦弱的身躯颤抖，压制不住的愧意夹带着悲伤喷涌而上。 “娘，你还有窅娘啊，你还有我啊！”凌窅娘连忙抱住她，带着难掩的哭腔重复唤着。 许久，容氏的目光回到了窅娘身上。是啊，她还有窅娘。她的窅娘，那么小却吃了这么多的苦!她可怜的窅娘！ 容氏抱着凌窅娘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入土为安。送丧的人留下些安慰话便慢慢散去了，濮逸蝶看着凌君笙难过的样子，也跟着一阵阵心疼。可惜凌君笙根本没给她关心的机会，从头至尾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濮逸蝶只得眼圈红红地告辞。 陈氏倒是再三恳请她以后多多关照凌君笙，濮逸蝶红着眼答应了。 宾客尽散后，留下凌家的孤儿寡母在风雪中直跪到天全黑，才疲倦地回到了家里。 又累又饿，但大家都没有胃口。 “咱们该商量下以后的路怎么过了。”陈氏身上孝衣未脱，她端坐在主位右侧，左侧凌城生前坐的位子则空着。抹干了眼泪，这个女人便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容氏看了看凌窅娘，声音略略沙哑：“meimei都听jiejie的。” 陈氏叹了口气，看看左手边虚空的位子，又看了看凌君笙和凌窅娘：“夫君不在，可凌家不能彻底垮了。我的意思是，meimei搬过来一起吧，凌家的希望，只能靠笙儿和窅娘了。” 容氏有些动容，她连忙作揖道：“jiejie说的极是。之前meimei迷糊，让jiejie辛苦了！” 陈氏没接话，只呆呆看着身旁空空的座位。 容氏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地可听针落地的声音，大家各想着并不愉快的心事。 窗外的风雪声，越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