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夜色方始,温泉宫前的空地上已燃起了数堆篝火。火堆上方架子上的烤rou发出嘶嘶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由于皇上下令,今晚大家可以放开了玩,毋需多礼拘束。是以大家都很随意,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洛尘、阿宝、离歌坐在一起说笑着什么。离歌手里还拿着一瓶酒,边笑边喝,阿宝眼巴巴的看着那个酒瓶。 离歌笑:“阿宝,你不是也想喝吧?” 阿宝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两片月牙,难得的讨好离歌:“离歌jiejie。” 离歌搓了搓胳膊,“打住,你还是叫我离歌吧。” 阿宝满含委屈的看向洛尘:“洛尘jiejie。” 洛尘淡淡道:“不行。”却忍不住嘴角微扬,漾起一抹笑意。 阿宝嘟起小嘴,洛尘又道:“离歌,你也别喝了,省得阿宝眼馋。” “凭什么呀。”离歌嘴里嘟囔着,却真的放下了酒瓶。 “你们说什么呢?”苻妍笑吟吟的走过来坐下,旁边站着的沉碧却是冷着一张脸。 离歌没好气的看着二人:“你们来干什么。” 苻妍倒是不介意:“离歌,我们大家不一直都是朋友吗?” “谁跟你们是朋友了。”离歌嘟囔。 沉碧脸更冷,转身就要走,苻妍忙起身拉住她,“白天大家都是闹着玩的,是吧,洛尘?” 洛尘看了苻妍一瞬,却终究看不懂这位美艳如花、深沉难测的妍郡主。只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没关系。” 沉碧这才随苻妍坐下来,方才热闹轻松的氛围却不复存在。 倒是旁边的另一堆篝火旁传来阵阵热闹的说笑声。 洛尘顺声望去,却是小阿耶身旁围着不少年轻人。 王景略自掌权以来,明法峻刑,禁勒豪强,得罪了不少朝臣权贵。可他在“有罪必罚”的同时,也“有才必任”。在他的提携力荐之下,不少寒门士子得以重任。他与苻坚一起创办太学,又恢复地方各级学校,广修学宫。并不时抽出时间到太学讲课。是以那些在太学读书的王孙公子们都对他推崇有加。这时那些在太学读书的王孙公子们都围坐在王景略身边,问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而另一堆篝火旁的元老贵族们却是愤愤不满,又满怀嫉妒无奈,看到自家儿子也围在王猛旁边,一脸敬仰的样子,就更加郁闷生气。 看着款款笑谈、意气风发的小阿耶,洛尘忍不住嘴角上扬,清眸里溢起笑意。 苻妍也看向王景略:他一袭青衫,五官清俊、气态儒雅,偏又在谈笑间透出几分洒脱不羁的风流意态,这两种矛盾的气质竟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 她微微眯了眼:“洛尘,你不是你小阿耶的亲生女儿吧?”王景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而洛尘已到了及笄之年。两人看上去倒更像是兄妹。 离歌和沉碧都看向洛尘,洛尘却似是毫不介意,只淡淡道:“不是。” “那为何你叫他小阿耶?”苻妍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洛尘却并无细聊自己身世的打算,自行起身,走到王猛身旁,和在一边烤rou的莲心等几个侍女一起动手烤rou。阿宝和离歌也像尾巴似的跟了过去。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呢。”沉碧气呼呼的说。 苻妍却依旧笑眯眯的看着那边:洛尘将烤好的rou拿到王猛前面,在橘黄色的火光的映照下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娇俏的样子。而王猛一边和旁边的人谈笑着,不时看洛尘一眼,也不是平时冷峻严厉的模样,竟是满眼的温柔宠溺。这样的画面,竟温馨得刺眼。 沉碧觉得苻妍的笑意渐渐冷起来,虽然看上去还是那样笑着,却让她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怎么聊到了诸葛孔明北伐中原,大家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为何孔明六出祁山却未果而归。 “蜀主刘禅误武侯矣。”苻坚不知何时站在了大家身后。 有人想站起来行礼,苻坚抬了一下手:“朕说了,今天大家随意,毋需多礼。”说着也随意的坐在篝火旁 可到底是皇上坐在身边,很多人都不自在起来,两位皇子符熙、符睿最先告退:“父皇,儿臣告退。” 苻坚看了二人一眼,这俩小子现在见了他跟猫见了老鼠似的,倒是跟景略更亲。 符熙、符睿忙低下头。 苻坚道:“去吧。” 两人似松了一口气,忙退下。 苻融也笑嘻嘻的说:“皇兄,那边有几个朋友约了我去拼酒。” 苻坚摆摆手让他去了。 苻融赶紧溜走,他跟皇兄感情最好,小时候还常常缠着他教自己骑马舞剑。可现在是敬畏多于亲近,这样坐在他身边,无形的就有一种压力,还是仰视着皇兄比较舒服。 “我跟小王叔一起。”苻鉴乘此遛了,顺便拉上了还在愣神的杨璧。 呃?他们约了谁?为何我不晓得?粗神经的苻亮还在挠头,被苻定踢了一脚,然后才跟在苻鉴他们身后一起开溜。 “阿耶好像在叫我们。”樊离画也找了个理由,然后顺便拉上了离歌。 “陛下,臣告退。”王猛身旁的邓羌起身行礼。洛尘在家里见到过邓羌好多次,他是王猛的左右手,是个精干且不苟言笑的年轻人。 “去吧。”苻坚说。 邓羌又向王猛行过一礼,方才离去。 …… …… 然后,不过一瞬,大家都逃光了。 苻坚苦笑,原来他这么遭嫌啊? 王猛朝苻坚举起酒坛,苻坚一笑,也拿起一坛酒,两人一碰,居然就像江湖豪客一般直接用酒坛喝起来。 这就是帝王,一旦坐上了那个位子便注定孤单,不是他喜欢独行,而是很少有人敢和他同行。所以,这也是苻坚最为欣赏王景略的地方,他进退有度,还有一份难能可贵的光明磊落和洒脱不羁。 今时今日,他们既是君臣也是朋友,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在朝堂上配合默契,在朝堂下还可把酒言欢。
洛尘看这两人喝酒喝得太猛,将两碟烤rou放在他们前面,微嗔道:“慢点喝,一个是大秦国的皇上,一个是大秦国的尚书令使君,难道还有人敢跟你们抢酒喝不成。” 王猛吃了一块rou,笑道:“好吃。” 阿宝看着父皇大口大口喝酒,好奇心又起,“父皇,好喝吗?” 苻坚看阿宝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蠢蠢欲试,竟就拿过酒碗让她抿了一小口。 “呀,真难喝。”阿宝皱眉。 “陛下?”洛尘叫,向来清冷的语气里竟不自觉得含了几分娇嗔。 “哈哈哈……”苻坚和王猛开怀大笑。 “洛尘jiejie,你放心,阿宝再也不喝了,真的好难喝的。”阿宝乖巧的说。 洛尘夹了一块rou给阿宝,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 苻坚看着洛尘和阿宝,一个清丽如水,一个娇憨可爱。不禁开怀,也来了兴致,说:“rou要自己烤着吃才香。来,朕自己烤。” 说着拿过了洛尘手里烤rou的工具。 阿宝很兴奋:“哦,太好了,我要吃父皇烤的rou。” 苻坚刮了一下阿宝的鼻头,笑道:“好,过去和你洛尘jiejie坐着。”说着竟真的自己烤起来。 “娘娘,我们不过去吗?”苻妍轻声问。 不知何时,皇后带着苻妍、沉碧、苻锦、刘良人站在了不远处。 “不必了,本宫身上有些乏,先回去了。你们也自己玩吧。”皇后说,声音里是难掩的颓然。刚才的一幕幕却还清晰的浮现在眼前:皇上竟然在亲手烤rou,烤好后放在洛尘前面的盘子里。洛尘笑说了句什么,皇上爽朗而笑。不是平日里威严深沉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间都透着是温柔。她与他夫妻数载,向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曾想过他会娶妃纳妾、会有很多的女人,却从未想过他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诗歌中说“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她从未想过他的夫君会有这一天,而那个女子,不是她。 沉碧和刘良人的脸色也不好。各自回了宫,只有苻妍冷冷笑着:好戏快要开场了。 另一堆篝火旁,樊世和苟强德也喝了很多的酒。两人骂骂咧咧的抱怨着。 苟强德道:“一个汉人,竟敢在我氐族的朝堂上撒野。” 樊世接道:“我们与先帝共兴大业时,他王景略还在吃奶呢。” 苟世强德醉眼朦胧,“皇上冷了我等老臣的心啊。” 樊世有灌了一口酒,“他姓王的等着,若不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长安城大门上,我樊世倒着走。” “阿耶,您喝多了”正好走过来的樊离画赶紧接过父亲手里的酒。他身后的离歌却愣在了原地,面色发白,她一直知道父亲和洛尘的小阿耶关系不好,却不想父亲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若真有这一天,那么她和洛尘……她不敢往下想。 “离歌,发什么楞呢。赶紧过来扶阿耶回去休息。”樊离画说。 “哦……好。”离歌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