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萧逸带洛尘进了吟风居的客房,递给她一杯热水,方坐下道:“先安心在这里住下来。至于发生了什么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不想说,也无妨。” “嗯。”洛尘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温暖霎时间蔓延遍了全身,走了一夜路的身子方才觉出酸软和疲乏来。 萧逸起身帮她铺好被褥,看她躺下方欲转身离去。 “萧逸。”洛尘抓住他的手,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一觉醒来,连萧逸也不见了…… 萧逸转身坐在眠床旁的椅子上,他反握住她的手,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道:“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嗯”洛尘闭上眼睛。 “洛尘,我一直都在。”洛尘在意识模糊,快要睡着之前,似乎听到萧逸如是说了一句。 . . 阳光很好,洛尘在圣手堂后面的庭院里帮石磊晾晒草药。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转眼间,洛尘已在吟风居住了两个月,每日练剑、看书、听萧逸弹琴、或者与他对弈,亦或是帮石磊晾晒草药……日子过得倒是颇感闲适。 王景略并未派人来寻她,倒是那只绿毛鹦鹉酒窝第二天熟门熟路的寻了来,不过,因为洛尘独自来找萧逸没带它,它跟洛尘赌了三天的气。 而后,离歌也过来了,帮她拿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说她打算搬出明府。洛尘本想着先跟萧逸借些钱给离歌,离歌却说平阳王苻融给了她不少钱,说是当时抄樊家时私自帮她和她哥樊离画留下的,当时不好给她,现在过去这么长时间,正好给她让她做安家费。 洛尘觉得这样也好,看样子离歌终于放下了对王景略的怨恨。离歌似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终是咽下了要说的话。洛尘想知道那人的情况,却也终是没有问出口。两人沉默片刻,离歌便告辞了。 这两个月,离歌时常过来,却从来不提宫里的事和明府的事。 洛尘从未跟萧逸说过那日发生的事,可聪慧通透如他,他差不多已猜出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提。 石磊絮叨的声音拉回了洛尘的思绪。萧逸的这个徒儿貌似特别喜欢说话,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呱呱的将外面发生的事一一说给洛尘听。 “长安城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讨论皇上新封的那位丽妃呢。” “丽妃?”洛尘疑惑,宫里什么时候多出个丽妃来。 “嗯,就是那位传说中貌似天仙、倾城倾国的燕国公主啊,一个月前被皇上封为丽妃。听说皇上对她宠爱有加,连慕容家的人都跟着沾了光。” “哦。”洛尘淡淡应了一句。 石磊继续自己的话题:“皇上分苻姓皇族支姓及亲近贵族三千户分镇四方之后,安插了数千户前燕的鲜卑族入住长安,丽妃娘家的那一支慕容族,很多都授以要官大宅。长安街上现在最流行的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阿得脂,阿得脂,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石磊由说转唱,虽然好听,但曲调歌词里流露着颓废悲伤的意味。 洛尘觉得此歌谣有些不祥,而慕容冲又一直心怀怨愤,她知道他是不会放弃复仇的。遂又问:“新迁入的只有鲜卑族吗?” “那倒也不是,除了前燕的鲜卑人,还有前代国的羌人。” “哦。” “洛尘姐,那个丽妃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美若天仙?”石磊停下手里的活好奇的问。 “嗯。”洛尘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情。 “比洛尘姐你还美?”石磊不肯罢休。 “……”这怎么比?洛尘有些无语的继续干活。 “哎吆……”石磊抱住自己的头,转头一脸委屈的转头看向萧逸:“师傅,你又敲脑袋,会敲傻的好不好?” “能比现在更傻更笨?”萧逸睨他一眼。 洛尘看着不知何时进来的萧逸清浅一笑:“病人都看完了?” “嗯。”萧逸走过去将洛尘拉到树荫下,道“太阳这么晒,这些活交给石磊做就好。” 洛尘还未开口,依旧在大太阳底下干活的石磊哼哼唧唧的不满了,“师傅真是偏心。” 萧逸笑笑地问:“磊儿,你说什么?” 石磊嘿嘿一笑,答:“师傅,徒儿是在回忆师傅教您的医术呢,正常情况下,一般人的心脏位于胸骨正中以左,但也有少数人心脏在其胸骨右边。但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人心啊,都是偏的,徒儿说的对吧?师傅。” 洛尘有些好笑的看着这师徒二人。 萧逸道:“唔,磊儿你既然这么好学,等一下翻晒好了草药再去把《黄帝内经》抄写一遍。”然后拉着洛尘往吟风居而去。 “师傅……”身后传来石磊的哀嚎声。 本躲在树荫下乘凉打盹的酒窝自萧逸进来便没了睡意,此时看到石磊被罚,酒窝一副幸灾乐祸地样子,笑得鸟身乱颤,却因太过得意忘形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跌落到了石磊怀里。 刚刚转进吟风居的萧逸依稀听到石磊在咒骂:“酒窝,你这只坏鸟,看你还敢欺负我,看你还敢笑我……” 原本笑着的萧逸脸侧的酒窝一僵,眼皮跳了一跳,再次动了给酒窝改名字的念头。 洛尘看着萧逸脸上精彩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萧逸表示更加郁闷。 洛尘笑道:“给酒窝改名字的主意你还是别打了。” 萧逸尴尬一笑,尽量不让脸颊的酒窝露出来,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婆娑亭,我有话跟你说。” . . 夏日炎热,吟风居的竹林里却是竹影婆娑、凉风习习。 萧逸和洛尘坐在竹林里的婆娑亭。 方才拉洛尘进来时,萧逸说有话要对她说,此时他却沉默的坐着,手指细细摸索着还剩半杯凉茶的青釉弦纹瓷茶盏。 洛尘也不催他,只慢慢喝着茶等他开口。 “三日后,左相大婚。”约摸一刻钟后,萧逸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道。 洛尘似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萧逸口中的左相便是自己的小阿耶王景略,当然,现在她不愿再叫他小阿耶。 “新娘是谁?”半晌,清冷的声音泠泠响起,宛如珠玉滴落寒潭。 “是杳娘。” 杳娘?静美如水、贤惠能干的杳娘。 啪,洛尘手里的青釉弦纹瓷茶盏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她下意识的弯腰想要捡起碎了的茶盏。 萧逸先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算了,都已经碎了。” 她有些恍惚的重复了他的话:“是啊,都已经碎了……” . . 石磊表面上嘻嘻哈哈哈、喜欢说闹玩笑,实则是个心细的少年,洛尘在风吟居住了这么久,他多少也猜到了与她的小阿耶,那位大名鼎鼎的秦国左相有关。
其实,最近长安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大家讨论关心的都是左相大人王景略的婚事。大家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多豪门贵族的女郎们等着嫁给左相大人,左相大人怎么却偏偏选了个地位低下、毫不起眼的普通女子。据说那个将要嫁给左相的杳娘还嫁过人,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还听说,她是明府的管家……长安城里议论纷纷,不少姑娘失了春闺梦里人,暗自垂泪,不少想着跟左相攀亲带故的人悄悄叹息。 长安城的百姓们却很高兴,左相大人娶了个普通女子,这个女子就来自他们当中,百姓们觉得左相大人好像更加亲近了些。 王景略在秦国百姓当中口碑本来就好,现在更受爱戴,是以这场婚事倒像是全长安城的大喜事。 洛尘整天窝在吟风居,自然不知道这些,石磊不敢乱说,只好拣些其他的话题逗洛尘开心。只盼着师傅赶紧跟洛尘说清楚了,他也不必再小心翼翼的说话。 . . 三日后,季夏望日,吉,易嫁娶, 秦国左相王景略大婚。 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当中,茶肆酒楼、街上坊间,无人不在谈论庆祝左相的婚事。在这混乱的世道硬是为秦国百姓扫荡出一片清平盛世,除了皇上,便是左相王景略功不可没,所以他的喜事,就是秦国百姓的喜事。 而长安城的豪门贵族们,有的是真心,有的却是迫于王景略的权势地位,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一场婚事居然演变成了整个长安城的大喜事。 据说,那一日连皇上也亲临明府祝贺; 据说,那一日,百官同来恭贺,蔚为壮观; 据说,那日的车马堵塞了明府附近的好几条街; 据说,那日送进明府贺礼的价值连城、不计其数; …… …… 整个长安城,只有一处地方安静如初,那便是吟风居。 离歌有些担心洛尘,走进吟风居时,却看到洛尘和萧逸在对弈,安安静静的样子,竟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 离歌疑惑的看向萧逸,萧逸微微颔首让她在一旁坐。 “萧逸,你输了。”一盘棋下完,洛尘道。 萧逸笑笑,表示认输。 “我们再来。”洛尘又摆好了棋子。 “好。”萧逸自然奉陪。 “萧逸,你又输了……” “萧逸,我赢了……” “萧逸,你又输……” 那天,离歌看着洛尘安安静静的和萧逸下了一整天的棋,萧逸倒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洛尘却是心无旁骛,所以,那天萧逸总是输。 夕阳晚照,一抹余晖斜映疏林。 洛尘终于放下棋子,起身道:“今天就下到这里吧。” 离歌也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的腿都坐麻了。 洛尘有些抱歉的看了萧逸和离歌一眼道:“多谢你们陪我,我有些乏了,想去睡会儿。” 萧逸起身说:“也好,你先去休息一下,晚饭好了我叫你。” 离歌还想说什么,萧逸朝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