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爱恨情仇
那男子大概四十岁的模样，长相端正俊朗，有如此年岁应有的那股稳如泰山、成熟自持的气质。他身上也是一袭黑袍，只是袖口衣襟等处纹金，想来在鬼城中地位不同一般。 他的神情阴沉冷酷，自身隐隐透着当权者的霸气狠戾。 空儿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她忽然有个想法，这个男人，不会是这鬼城的化身吧？韩jiejie居然要一个人面对这种人，好可怜也好厉害啊！ 空儿这么想着，走到韩珞身边牵着她的手，以示相伴。韩珞自然以为是洪勒吓到空儿了，将她护到自己身后。 “你来做甚？”洪勒拣一张椅子坐下。 “这么镇静，看来洪墨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什么？”他端起一杯茶轻抿。 “自然是我还活着的事了。”韩珞眯起眼睛，将洪勒稍稍停顿的动作收入眼底，“这么说，我想见外公也是不行了。” “你外公早已不管事，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好了。”洪勒放下茶杯道。 “我们两个谈话？还不如直接拔剑来得爽快！” 洪勒面色一沉，整个人散发的阴气好似令屋内的气温都骤降。 空儿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抱住韩珞的腿。 “你到底想要什么？” 韩珞抱起空儿冷冷道：“我说了，我要见外公！” “你外公身体不适，无法见你，你走吧。”洪勒扭头说。 “谁说我没法见的！？”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急切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名蓝衣老人驻拐，由洪墨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进屋，正是暗雀前任族长洪辉。 洪勒一见来人，登时站起来急道：“父亲，您不在床上好好养着，这又是瞎折腾什么？”方才一身可怕的气势瞬间没了踪影。 “我来看看我外孙女怎么是瞎折腾了？若不是墨儿赶来告诉我，老家伙我今日，不！可能今生都见不到了！你这混小子，是存心想让我死不瞑目吗？”洪辉气得面红耳赤，手上拐杖连连敲地。 “父亲，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洪勒说得怨责，狠狠剐了洪墨一眼。 洪墨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只低头搀扶洪辉过去。 “小映啊，快让外公看看，哎哟，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我们小映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呵呵！”洪辉便说边走过去，但他步履不稳又走得急，即使有洪墨搀扶，几次也要摔倒，韩珞却只是冷冷看着。 空儿不忍心，挣脱韩珞的怀抱，上去与洪墨一起扶着洪辉。 洪辉一见是个白嫩可爱的小孩，不禁慈爱地拍拍空儿的小手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空儿只觉这老爷爷好生和蔼可亲，回答的声音不觉更加柔嫩甜美：“我叫空儿。” “空儿？好好！”他又看看韩珞，“小映，这孩子是谁的啊？” 韩珞闭上眼睛，似是在强忍着什么，而后面无表情说：“外公，我们谈谈吧。” “好啊，这自然是要的。”这时，他终于走到了韩珞面前，正要去牵她，韩珞却躲开了。 洪辉伸过去的手僵在半空。 洪墨见状忙说：“爷爷，我带你们去西厢房吧，那里清净，环境也是最好的。” “好好好！小时候你们俩最爱在那片池塘里玩耍的。”洪辉苍老的脸上又挂着笑容，只是有微微不可察觉的失落，他又摸摸空儿的小脑袋，“空儿也一起来，太姥爷叫人准备许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啊？” “谢谢太姥爷。”空儿甜甜地回答，甚是喜爱这慈眉善目的老人。 后面洪勒咳嗽一下，意有所指道：“墨儿，照顾好你爷爷。” “是的父亲。”洪墨点头，搀扶着洪辉，带韩珞与空儿离开了大厅。 洪勒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不去。 末了，他道：“来人。” 四周没有任何人，却不知何处传来应答声：“属下在。” “通知杜沉陛下，教他警惕些，务必看好六公主。” “是。” 四人来到西厢房，这儿有一汪清澈的池塘，塘边垂柳依依，景色虽比不上溃栖外面的，与这鬼城其他处比起来，已算是人间仙境了。 洪墨带洪辉坐在塌上，设了桌案，又叫人置了茶水素果。他虽被季往郢斩去一臂，动作却很麻利，看来他适应得很好，生在这般环境下的男子，果然是血性十足的。 空儿与韩珞坐在一起，洪辉笑盈盈地递绿豆糕给她，空儿接了却不敢吃。 “吃吧，没事。”韩珞摸摸空儿说。空儿这才放进嘴里。 “真是好可爱的孩子啊，是你的吗？”洪辉问。 韩珞摇摇头。 “那你可有心上人？成亲了吗？你这一千多年都是如何过的？有没有吃什么苦？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小映，与外公说说吧。”他近带恳求道。 韩珞手搭在茶杯上，玉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杯沿：“我有心上人，但远未到成亲的地步。我这一千年过得很好，只是时常会梦见爹娘还有端木家最后那一晚。我没有吃什么苦，也有好好照顾自己。” “小映，你怎么了？”洪辉有些伤心，恐怕任谁都不喜欢这般一板一眼的回答。 韩珞轻笑：“有时候，真的有些鄙视人心这种东西，太脆弱，太善变。感谢一个人容易，恨一个人也很容易；爱一个人可以天长地久，恨一个人亦可以永无止境。” 洪辉苍老的手习惯性地摸了一把脸，那是痛苦的表现：“小映，你是气外公当年推你母亲入虎口，还是怪外公没有对端木家及时伸出援手？” “母亲的事是您为她的自由争取来的机会，至于结果谁也无法料想到，小映应该感谢您；但是……”她的目光变得锐利，透着吓人的血腥之气，本想对这个老人发泄她百年来的怨恨，但对上他闪着泪光的双眼，她只能无措地扭头，继续说，“我想请问您，当年我端木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屠门惨案，您是否有参与？” “小映，外公……” “还有！父亲舍命助我逃走后，派人追杀我十年之久，您是否有份？” “什么追杀？小映，你在说什么？外公一句都听不懂!”洪辉有些战栗，他突然发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 韩珞甩了茶杯，直勾勾看着他：“好，您不是想听我的近况吗？我这便告诉您！过去的一千多年，我过得很好，饿的时候有东西吃，冷的时候有衣服穿，受伤无助的时候有师父在身边陪着我！ “哪像端木家被屠门后的那十年？我饥肠辘辘的时候，要和野猫野狗抢食，要和乞丐抢住的地方；我还要绞尽脑汁躲避追杀我的人，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生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几次中毒受伤，我都是自己处理的！再疼再怕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我的眼泪已经在端木家被灭族、父亲自爆的时候流干了！ “我心里一直祈祷外公可以出现，来接我回家！可是，最后我被人打得昏死在雪地里，最疼最爱我的外公也没有来！要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了！ “那个时候，师父只给了我一个馒头，我却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从那以后，我便决定，今生今世，只为师父一个人活着！再也不需要其他人了！再也不需要了！”韩黛珞说得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空儿也陪着她哭，扯了衣袖为她拭泪道：“韩jiejie，别哭别哭！” “原来你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对不起小映……外公对不起你！”洪辉说得也是老泪纵横，不停地道歉，心灵的煎熬一点不比韩珞少。 一旁洪墨扶着摇摇欲坠的洪辉说：“小映，你怨恨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些事与爷爷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针对爷爷！” “好了。”洪辉推开洪墨，“小映，外公对不起你，外公要如何做才能补偿你，你开口便是！” “这么说，这些事您都是有参与的？”韩珞哭哑了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因为过于动情，她辛苦筑起的冰冷的面具瞬间破碎，语气满是酸楚与绝望。 洪辉闭上眼睛，只道：“小映，你即便是要外公的命，外公的眉头也绝对不会皱一下！只要你能化解这怨恨！” “爷爷！这些事您根本就不知晓！又何来参与之说？”洪墨忍无可忍，对韩珞道，“其实，爷爷他……” “够了！你若再说便给我出去！”洪辉恼怒一吼。洪墨咬咬牙，极不甘心地撇开脸。 韩珞又恢复原先冷若冰霜的模样：“好，既然如此，将这个喝了吧。”她自怀里取出一瓷瓶，放在洪辉面前，而后牵着空儿下了塌。 “外公喝了这个，你便会原谅外公，放下一切了吗？” “看心情吧。”韩珞背对着他，只用余光回瞥。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声好，韩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匆匆行至拐角处，韩珞突然蹲下来，脸埋在膝盖里无声痛哭。 空儿轻轻拍着她起伏剧烈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韩珞才抽噎着站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抹眼泪。 “韩jiejie，你是不是因为太姥爷才哭的？” “小丫头别多嘴。”韩珞骂道。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脚步声，韩珞忙牵着空儿走，洪墨却疾步追上去。 “瓶里只是水吧？”他抓着韩珞，第一句说的就是这个。 “哼，那只是毒发作得慢些，你不回去看着他，小心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韩珞说得咬牙切齿、残忍无情，但此时配上她满脸的泪痕与通红的双眼，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 洪墨释然一笑：“小映，到这时了你还嘴硬。其实，端木家的事，爷爷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爷爷或许已经猜到是谁所为，但为暗雀族考虑，他才承了一切罪责。这些你也应当瞧出来了吧！唉，我……我代父亲向你道歉，代他赎罪都可以!” 韩珞还未回答，厢房处忽然传来惨叫声。 他们一惊，忙跑回去，在半路上，却见本该待在房里的洪辉背负一双修长庞大的黑色羽翼，摇摇晃晃飞上天空，手上还抱着一个白衣的女孩，竟是韩珞进鬼城营救的司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