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往事如烟
她衣衫褴褛地站在雪地里,伤痕累累,冷饿交加。 远处一户人家,门口有一只狗在吃饭,她恍恍惚惚地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过去。 她曾是凡域三大家族端木家最高贵,最宝贝的小姐,谁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一只狗抢食 她捧着破碗,抓起里面发馊的食物狼吞虎咽。那看门狗狂叫不止,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她不管不顾,一边跑一边吃,被狗扑倒在地。 它的利爪嵌入皮rou,利齿在她瘦弱的身体上不停撕咬。 她口中含着食物,实在舍不得吐出来,疼得浑身颤抖却不能大叫,只能呜呜哭泣。 “看!有臭乞丐和狗打架!” “哈哈……” …… 小孩也加入行列,用石子雪球不断攻击。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她并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是一个白衣男子把她从雪污里救起,他伸手递给她一个冷硬的馒头,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好听得不得了:“饿吗?吃吧。” 她想去接,那人却突然收回手而后站起,高大伟岸的身子眨眼间就离开去了几步之外,头也不回,渐行渐远,只剩她一人在惨白的雪地里,黑压压的天空下,瑟瑟的寒风中默默流泪…… 突然,有什么轻抚过脸颊,身体突然间温暖不少。 韩珞缓缓睁开眼,泪水模糊的狭窄视线里,是一个雪白的人影,就像梦里离开的那一抹。 她悄无声息地又合上眸子。 云卿知道她醒了,依旧静静看着她的脸。 过去多少个夜晚,只要他没有远行,他们在一起,晚上必会有这一幕。 韩珞半夜醒来,会发现云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她只当没发现,继续躺着,表面平静,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直到他主动离开;云卿也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睡着的,什么时候是醒着的,什么时候做了噩梦,什么时候睡得很香。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想打破这份凝视与等待,他们害怕失去,不敢跨越,宁愿煎熬,不愿冒险。 他伸出骨架修长优美的手指拭去她眼角残存的泪,凝视她绝美的容颜,尘封了将近两千年的记忆不觉浮上了心头。 端木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气度不凡,为人处世令他也是赞赏一二。如此优秀的男人,难怪洪珞会心仪于他。 云卿与端木函唯一一次见面,是在端木家的那场夜宴上。 那夜,洪珞并未出席,说是卧床休息。现在想来,应当是暗雀体质所限,不能见火光吧。 只是那时她若能露一露脸,或许宸栎宫那一战,他便能有所犹豫,或许就能饶她一命。 那么,如今的一切都将不同了吧? 端木函抱着一个小女婴在庭里迎客。女娃娃白白胖胖的小手正玩着自己父亲胸前的一缕黑发,粉雕玉琢,十分惹人喜爱。 云卿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法离开那小婴儿。 他活得太久,看透了世事看透了轮回,知道缘份这种东西是存在的。不久前,他只是路过端木家所在的镇子,却只是因为那微妙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感觉,他便应朋友之邀出席了酒宴。 那是她的满月酒宴。 云间卿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好小好小,连握住他的食指都不行。她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油小嘴吐出泡泡,然后慢慢笑起来。 “云先生,小女很喜欢您呢!她可不常对别人笑的。”端木函笑道。 “取名字了吗?”云卿问。 “黛珞,端木黛珞。”端木函连忙回答。 云间卿轻轻吟道:“粉黛红颜,青丝蔻婠;璎珞霓裳,醉梦红尘。此名太精,精得太过华丽,这孩子一生注定坎坷不平。” 端木函沉吟片刻道:“请先生赐教。” 云间卿抚摸着小女婴胖嘟嘟的脸蛋:“倒映之物,碎于涟漪,便叫端木映吧。” “端木映,端木映,不错不错,是个好名字!多谢云先生!” 端木映啊端木映,你可知你的名字是我赠于你的?那时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没想到你的一生还是如此!却也是我害了你…… 云卿轻叹一声,思绪又回到过往,回到那个白昼的雪地里。 他几乎翻遍了凡域,依旧寻不到她。 他知道洪勒要斩草除根,她在躲避暗雀追杀的同时,定也是与他一次次错过了。 终于,他在一座山村离寻到了她。 他蹲下身,轻轻抱起小小的她,他发现她长大了,小手可以圈住他的食指了,他不禁想象她牵着他大掌,扎着羊角辫,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场景。 她身上的污垢弄脏了他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他却毫不在意。 轻点她的额头,他干净好看的手指与她肮脏瘦弱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大眼睛清澈无比,是无可媲美的美丽。 “啊!”她猛地推开他,自己摔在雪地上,甚至来不及在意身上的痛楚,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云卿哀伤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个闪身便来到她的面前。 她被吓地跌坐在地上,紧咬牙关,突然抓起一把雪丢过去。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她只是不甘心! 云卿没有躲,任由那雪砸在自己身上。待她安静下来,他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温柔地笑起来:“饿吗?吃吧。” 她没有接,死死低着头。 “今后做我弟子如何?我教你武艺,教你法术,教你如何修炼,那样你就可以好好保护自己了。” “你……不是来杀我的?”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稚嫩甜美,却有令人疼惜的战栗。 “当然不是了。我要是想杀你,刚刚何必弄醒你呢?”他道。 她咽了咽口水,接过那馒头,一开始是慢慢咬,最后是狼吞虎咽。 “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道:“我叫韩珞。” 那个小女孩现在长大了,有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容颜,有一身强大的修为,有坚强的性格,却依旧怀着一颗脆弱受伤的心。 云卿不觉伸手轻撩她垂在额前的发丝。 “出去。”韩珞突然转身背对他,说得冷淡疏远。 “珞,我们谈谈吧。” “我很累。” 云卿没有回答。韩珞用余光偷瞟他,看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往日的飘逸出尘不再,浑身透着落魄失意之味。 她心里犹如千万只毒物拼命撕咬,不觉揪紧被子,极力控制即将涌出的泪水。 他站起来道:“这儿是刚熬好的药,再凉些便喝了。夜里冷,不要踢被子。那我先走了。”他顿了顿,确定韩珞没有想与自己说什么,才默默出了房去。 待他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殆尽,韩珞扯了被子窝在被窝里痛哭了一顿。 “韩小姐,药凉了。”外面传来司寇缘的声音。 “出去!”韩珞不耐烦地吼道。 “韩小姐……” 韩珞倏然掀了被子出来,脸颊泛着唯美的桃红色,娇颜布满泪痕,怒气冲冲的模样却有极美的风情。
她一把夺了司寇缘手上的药一饮而尽,摔了碗道:“现在可以了吗?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行不行?” 司寇缘苦笑说:“韩小姐,你这样静了也是无用的,像你这样的性格只会是一个劲地钻牛角尖罢了。” “要你管!再不出去我就将你丢出去!” 司寇缘立马举手投降:“其实是洪老先生和我皇兄让我来找你的,他们正在外面等着,哦,还有藏虎。” “不见。”韩珞最后警告性地瞪了司寇缘一眼,又钻进被子里。 却听司寇缘抑扬顿挫地问:“即使有关你母亲,你也不去是吗?那我走啦。”她说着就走向门口。 后面韩珞拖着声音道:“等等,我穿个衣衫。” 韩珞穿戴完毕,又稍稍梳洗了一番,方才与司寇缘出门去。 司寇川三人二话不说,直接将司寇缘两人带出了鬼城去。 他们没有带照明工具,却在一片混沌般的黑暗里行走自如。 司寇缘眼力是这里最差的,只能挨着司寇川走。 突然,前面带路的洪辉停下来,默默地说:“到了。” 司寇缘听见鬼嚎般不住呼号的风声,视野十分迷蒙,她有种来到长骨帝渊畔的错觉。 她不知自己要等待什么,眼前忽地绽放出一道红光,紧接着,司寇缘便觉着自己的身体自行浮起,而后落在一片冰冷坚硬的鳞甲上。 司寇缘意识到,这是藏虎的真身。 司寇川知道司寇缘此时基本等于失明,会很不安,搂着她消瘦的肩膀柔声安抚:“别怕,藏虎化了真身,正带我们下不归崖。” “不归崖?那不是连暗雀也不愿下去的绝壁吗?”司寇缘惊道。 此时,他们开始缓缓向下,想必是藏虎游下崖去了,他又为众人撑起屏障,阻挡了刀割般的烈风与毒雾的侵袭。 “没错,即使连天生擅长飞行的暗雀也无可奈何的不归崖,放眼三界,也只有藏虎能来去自如了。”司寇川最后说。 溃栖环境恶劣非常,暗雀因为必须避光的体质不得不在此安家落户,几千年来成功征服了此处,但这不归崖却是一个例外。 这不归崖下常年毒雾萦绕不去,暗雀折损了许多高手方才探清崖底玄机。这毒雾的来源,竟是一种毒虫。 据说,不归崖下特产一种名为黔红草的植物,此草倒是无毒,却也不能食用或入药,似乎唯一的用处就是被一种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子果腹,这虫子便顺便被唤为黔红。 黔红食用黔红草后,会吞吐出一种气体,算是他们排放的杂质,这便是毒雾的产生。 偌大如此的不归崖,竟被黔红吞吐的毒雾遮蔽,崖底黔红的数量已然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 其实这毒雾的毒性不强,吸多了最多也只是四肢僵硬,神智不清而已。可怕的是一旦沾上这毒雾,就算是被标记上了,会让黔红误以为是食物。 落地后黔红便会慢慢闻着味道,缓缓地聚集,缓缓地靠近。 若不想办法逃掉,最终数亿的黑色毒虫就会在身上撕咬,直至血rou不剩,化为白骨,那才是最可怕的。 黔红怕火,因此暗雀曾经试着在崖底放火,意图烧死黔红,却逼得黔红暴动,集结起来冲出不归崖,引起了溃栖三天三夜可怕的虫潮,许多暗雀族人生生被疯狂的黔红撕咬而死,委实凄惨可怕。 除不尽的黔红草,除不尽的黔红,散不去的毒雾,自此暗雀最终放弃了占领不归崖的心思。 一去不归,即为不归崖。这是一片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