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赫连真

    马车停在一条大河边上，阳光的照射下，河水正反射着白光，极是刺眼。但更刺眼的是，缓缓流淌的河面上竟然漂着密密麻麻的浮尸。尸体被河水浸泡，变得无比巨大，在这灼热阳光的照射下，已经开始腐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远处的天边，黑压压的一团乌云状的东西正快速飘来。快到跟前时，古梦云才发现，竟是数十只秃鹫呼啸着飞来！

    石拓风正站在河边，手里握着一根早已枯萎多年的胡杨树枝，他忽地口中一声长啸，声音极是凄厉，那群秃鹫听了皆是一惊，本是向着浮尸扑去的身子陡地再起，但它们终究又不愿放弃眼前的“美食”，终究不愿离去，便在半空中盘旋起来。而几只可能饥饿至极或者胆子更大的秃鹫，竟然不顾危险，又向浮尸俯冲过来。

    石拓风双手连挥，手中的胡杨树枝卷起一股巨力，径直向那几只秃鹫扫去。当先的几只秃鹫下扑迅猛，已无法闪避。怦怦数声，竟纷纷被击中，哀号声中，又呼啦啦坠落河中，河面上的浮尸肚皮已涨得像鼓一样，那经得起秃鹫的重击，有几具的浮尸顿时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腐烂的内脏、淡黄色的尸液，还有河水，一起飞溅起来。河面上顿时像盛开了几多花儿，却是最恶心、最恶臭的花。

    古梦云已忍不住吐了起来，但那群秃鹫却似发了狂一般，原本在空中盘旋的，此刻竟齐齐向浮尸冲去。石拓风鼻中也嗅入那腐臭的味道，也险些吐出来。但他强忍着，双手继续挥动，一股股巨力汹涌着向秃鹫击去。一瞬间，又是数只秃鹫被击落，但更多的秃鹫还是前仆后继地冲下来……

    古梦云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傻瓜，你究竟想干什么，这么多秃鹫，它们本就是食腐之物，你、你何必为了这些尸体而白费力气！”

    石拓风实在顾不上说话，只是，他双手挥动的频率越来越慢。远一点的秃鹫已经准确地落在了浮尸上，一瞬间，它们已经将脚下的浮尸啄开了又一朵花……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啸声，远方的天际，蓦地闪现一点黑影。半空中又是一声尖锐的叫声，叫声未歇，那黑影已越来越大。一瞬间，那群秃鹫像是炸开了锅，竟然纷纷振翅升空，一阵乱叫后，又各自仓皇而逃。

    古梦云这才看清楚，那道黑影竟是一只碧眼金雕，其体态之大，足足比成年壮汉还要高上一头。见众秃鹫已逃窜，它在河面上盘旋了一圈，忽地收住双翅，稳稳地落在河畔的一株巨大的胡杨树上。高大、粗壮的胡杨树一阵颤抖，险些被它压断。但它毫不惊慌，双脚站定后，突地引吭高鸣，像是得意地在炫耀。

    古梦云心道：“金雕已经罕见，如此雄壮威猛的金雕更是难得一见，这只金雕如此气度，只怕是有人精心豢养的。”果然，河对面的乱石堆上已闪现一个人影，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呵呵，让二位受惊了！”此人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疾速掠来。数十尺宽的河面，他竟然一跃而过。这等轻身功夫，让古梦云与石拓风俱是一惊：“想不到这瘦弱、年轻的公子哥，竟也有这等的身手！”

    年轻人已站在古梦云与石拓风的面前，他似乎也恶心于浮尸所散发出的恶心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二位是哪里人，怎么会到了这里？”

    石拓风心中满是疑惑，道：“阁下是？”

    “抱歉，小弟竟然忘了先介绍自己，实在失礼！”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复姓赫连，单名一个真字。在下自幼生活在塞外中，生性好动，这才养了这只金雕。适才在远处见秃鹫盘旋，猜测这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特来看看。对了，看二位装束，一定是中原人，不知可否赐教，二位怎么会到这里，还有这、这河里的浮尸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他！”古梦云心中一惊，“一直听说塞外的赫连家族中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据说此人的武功、谋略、智慧，都远胜于常人。想不到却在这里见到了他！”

    石拓风也是一惊，“这人就是赫连真？这些年来，契丹人早已衰落，但赫连真的出现，却给几乎所有的契丹人都带来了复兴的希望。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此人日后若是真的有了什么异心，若是振臂一呼，倒也是个麻烦的事！”想到这里，他立即道：“原来是赫连兄弟，咱们不过是过路人，鄙人姓石，叫石云，这位姑娘姓古，叫古风。咱们是想去戈壁寻访一位朋友，走到这里，见到河面上有浮尸，心中不忍。赫连兄弟一定听说过咱们中原人有一个说法，叫‘入土为安’，他们虽然死了，可这般在河面上漂浮，又被曝晒……”

    赫连真道：“石大哥的悲悯心肠，好生让人敬佩。可石大哥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么？”

    石拓风一怔，心中有痛，但他脸上并不流露分毫，而是淡淡地回道：“在下并不认识这些人，只是见他们的装束，似乎是汉人！”

    “不错！”赫连真笑道：“他们是汉人，却也是恶魔！”

    “恶魔？”古梦云惊道：“他们怎么会是恶魔呢？”

    “他们就是恶魔！”赫连真的脸上已浮出一丝淡淡的愤怒，他继续道：“二位一定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在你们中原地区，好男儿最该做的事是什么？”

    石拓风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但最该做的事，自然是报效国家，戌土守疆，为保国家、民族、百姓的安危而奋勇杀敌，立下功勋！”

    “可若是和平年代呢？”赫连真道：“若是边疆没有战事，这些守卫边疆的战士又会做些什么呢？”

    “那一定是厉兵秣马，cao练军事！”石拓风大声道：“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永远的和平，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冲突！军人的使命，就是时刻准备着！为国家、为天下黎民百姓而时刻准备着！”

    “唉！”古梦云忽地一声叹息，道：“赫连公子，这些人就是我们汉人的军士？他们平日里，只怕也做了许多烧杀抢掠的事！所以，你才说他们是恶魔！”

    “不错！”赫连真大声道：“古姑娘说得一点都不错。你们的皇上只知道贪图享受，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而官员中的腐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守卫边疆的将军几乎无人不贪，克扣军饷、欺压边民，边疆地区，怨声载道。尤其是，那军士们也要吃饭，也要享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的军饷被长官贪墨，他们就将手伸向边民，时时外出打秋风……”

    “打秋风？”古梦云惊道：“果然有军士打秋风！”

    赫连真的脸上已满是悲伤，他怒声道：“边疆的人多无辜，他们只是普通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卑微地生活，可在这遥远的地方，他们被人杀戮、抢劫、强jian！为什么？”

    石拓风也忍不住轻声地问：“为什么？”

    没有答案，谁会给他们答案？谁又能给他们答案！他们都只是普通的人，天高皇帝远，这里发生的事情，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只知道边疆若是太平，便是他的圣名远播，泽被四方，边远蛮夷人人咸服，这是他的文德；边疆若是不平，那就派遣天兵天将，远征讨伐。战事一起，立即荡平所有寇贼，这又成了他的武功。至于边疆普通人的生活，卑微地生、无辜地死，又干卿何事？

    古梦云忽然道：“赫连公子，那你又凭什么说他们就是汉人的军士？”

    赫连真突然仰天大笑，道：“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当然知道。哼，我若是不杀了他们，只怕那些人皆已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古梦云与石拓风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乱石堆后，影影绰绰地站了许多人。看他们的衣着，正是边疆的牧民，数十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惊恐的样子。

    石拓风原本按在腰际软剑剑柄上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去。又抬头看了一眼水面上的浮尸，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唉，倘若真的是这样，这些人倒也是死有余辜！”

    赫连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石兄、古姑娘，你们前去戈壁，可要千万小心！”

    古梦云道：“小心什么？小心这些恶魔？”

    赫连真大笑道：“方才石兄用胡杨树树枝大战秃鹫的场面，在下已经看见过了，石兄的武功，定已是登峰造极。寻常人定非二位的对手，更不用说这些恶魔了。在下所谓的小心，其实是指这戈壁……”

    赫连真顿了顿，又道：“二位是中原人，一定读过‘春风不度玉门关’这句诗吧，连温柔的春风都不愿出玉门关，可想而知，这戈壁究竟有多厉害！”他又笑了笑，道：“老实说，小弟也没这个胆子独自去闯戈壁！”

    古梦云哈哈大笑道：“这样好了，赫连公子若是没事，不妨同我们一起去这戈壁！”

    石拓风眉头微皱，赫连真已拍起了双掌，道：“妙哉、妙哉。深入戈壁，寻访大沙漠的神秘，可是在下自小的心愿，只不过，每次走到这戈壁边上，看见漫天风沙，每每又打了退堂鼓，不敢闯入。二位远来至此，一定带着充足的给养，哈哈，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厚着脸皮同二位一起去闯这戈壁了！”

    赫连真坐上马车后，才后悔起来。马车上竟然空空的，除了一小桶的淡水，还有数个吃剩下的干馕外，便没有什么东西了。赫连真像是见了鬼似的瞧着古梦云，道：“古姑娘，你们就带着这东西，就敢进入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