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蒙尘的理想
“乔蒙尘……乔蒙尘……”胖大厨揩了一把油脸上的汗珠，四处叫嚷着这个颇有一些江湖、略带几许颓废的姓名。 “该死的懒虫，活活把你饿死才好！” 就要到开饭时间，出门处理泄漏蒸汽管道的乔蒙尘却迟迟不见回转，这就意味着不锈钢蒸笼里面数十个饭屉没人端出去，也就意味着外面嗷嗷待哺的莘莘学子要推迟进餐，也就意味着国家未来的建设者们会很不开心，或许……更意味着霸道的食堂承包商会让胖大厨他卷铺盖走人。 油烟四泛、锅瓢频响的厨房内早就乱作一团。呼叫未果，大厨朝地板上吐一口痰以示极大愤怒，气冲冲准备亲自动手。就在这时，一张不是很讨大厨喜欢的脸在门口晃了一下，转瞬又消失了。 “回来，狗.日.的！准备躲哪里去？！” 听到胖子骂街，乔蒙尘又面无表情地现身，举起满是油污的手示意他没有偷懒。 食堂头牌如此不待见乔蒙尘，事出有因。胖厨子虽是这个大学食堂的头牌，不过霸道的食堂总裁也动了让乔蒙尘取而代之的心思。 原因有三： 一是，胖厨子的确擅长做大锅菜，也挺能节约成本的。但是，脾气大架子足人缘不好，连校领导都敢得罪，和食堂内部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得很僵，跟就餐的教师学生打嘴炮斗气质那更是家常便饭。 二是，开学之际，在校领导到食堂视察工作的总结会上，西瓜炒rou、苹果焖火腿、番茄滚蛋等所谓创新菜品实则丧心病狂的黑暗料理，居然堂而皇之地摆到一干领导的面前。其它的菜都还罢了，你上“番茄滚蛋”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呢？接下来的后果不用想都知道，一向清高严谨的校长拂袖而起，黑着脸出门而去。而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品的创意，据说皆发端于乔蒙尘。因此，因酗酒而导致脑干急速萎缩的胖厨子，便认为这次事件是乔蒙尘有意给自己下套，让自己陷入一个居心叵测的阴谋之中。 三是，如果说某人在某项领域上有天赋的话，那么，乔蒙尘在炒菜做饭方面有着无限的兴趣和超人的潜质。经由他的双手，便能将别人根本瞧不上的食材变成龙肝凤髓。以至于胖厨子经常在想，这家伙将来如果不当厨师的话，那简直就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烹饪事业上的一大损失。 “要开饭了你不知道哇？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 乔蒙尘知道胖子又一双绝妙的小鞋已准备好，于是，他双手一摊开始控诉：“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修修补补本来就不是我的活儿。别以为人人都是傻瓜，你的那些猫腻你最清楚，我只能排第二！” 乔蒙尘嘴里的猫腻，自然是腹诽胖大厨为了减少人工，背着承包商将原本属于勤杂工的活儿全部压在自己的身上。胖子理亏嘴拙，又正逢火烧眉毛的饭点，他狠狠地瞪了一向寡言少语的小伙计，更好像明白一个道理——这小子的翅膀长硬了。 乔蒙尘是个古怪的小子，他的脑袋里摇晃着各种古怪的想法。 之前，乔蒙尘也曾是这所学府的一名大学生，统招的。今年春天，也就是他读到大二下半学期时，突然辍学跑到这里来打下手。对于这类不拿自己未来和前途当回事儿的学子，义正辞严的校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从班主任、系主任到学生处处长，大家都来做过他的工作，动员他回头是岸，毕竟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可是，无论谁说都没有用，在那个阶段，乔蒙尘铁了心只想做一个厨师。 好歹师生一场，班主任没有推荐他去蓝翔，而是出面帮他找到食堂承包商，一了他那异于常人的良好职业规划。当然，爱才的班主任也有私欲，希望他能回心转意重新踏进教室大门，爱心基金、助学金和奖学金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乔蒙尘厌学了，不愿再回课堂老老实实做学生，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回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放着好好的书不念，乔蒙尘是要逆天吗？ 的确，他有过这种想法。不过他的长远计划，更倾向于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阔佬。 自退学后，他就搬到离学校五站地的一个城乡结合部，在那里租了一间违建住了下来。如果称得上家的话，负责任的班主任拜访过乔蒙尘的那个“家”。在那里，除了一台电脑、一堆破书及几套换洗的衣物，唯一值钱的家当，可能就是那架看上去很有些年月的天文望远镜了。年近五旬的班主任，实在弄不懂现在的孩子那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同理，也弄不懂原来的好学生、成长于单亲家庭的乔蒙尘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乔蒙尘原本叫乔昊天，现在的名字初中时自作主张改的。原因呢？“昊”字拆开了念已很为不雅，是对老天爷的大不敬；连日了两个天，这世上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况且，八字不够大的话，这逆天的名字只会给他带来厄运的。联系实际，“蒙尘”倒是很贴切。 没错，还在乔蒙尘只有两三岁时，父母离异了，他被判给了父亲。很快，不甘寂寞的父母又双双再婚成家。等乔蒙尘年岁稍长，为了不影响现在的家庭和自己的生意，身为商人的父亲索性将他送入一所寄宿学校，按期将所需费用打在账上，除了春节那几天，乔蒙尘等闲难以见到父亲本人。 自生自灭的乔蒙尘却不以为意，他也不是独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这种凄惨境遇，在寄宿学校虽算不上比比皆是，却也不是凤毛麟角。进入高中阶段后，他的学习尚可，但是在电脑游戏和足球上花的时间，却远远超出了老师们的想象。虽是一所贵族学校，但也未能免俗，以追求升学率为己任的老师们岂能听之任之，苦口婆心轮番上阵，力图说服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应付考试上，也好为老师他们在同校方在谈判时增加些砝码。 对于老师们的执著，年纪虽小、自立甚早的乔蒙尘当然不吃这一套。一怒之下，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带着几个跟屁虫逃离了校园。 从学生身上获得的不菲收入和社会上越演越烈、没有任何节cao可言的各种倍偿款，让校方彻底沦为弱势群体。为了不被套牢，最后，泥瓦匠出生的校董不敢再坚持初衷，指使老师们息事宁人，暗中从了乔蒙尘这帮捣蛋分子。 不过，乔蒙尘还算争气，在一帮玩伴高不成低不就时，好赖被这所二流大学录取。在选填志愿时，他挑了一个冷僻的天文学专业，继续胸无大志地生活着，打算在虚拟的游戏世界和唯一能展现青春岁月的绿茵场继续修炼。 进入大学后，凭着无比强大的内心和临阵磨枪的决绝，在他有兴趣参加的各种考试中，都能名列前茅，这也是班主任替他感到惋惜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忙到晚上八点余钟，一天的劳作总算告一段落，乔蒙尘蹬上那辆白送别人都不要的脚踏车，骨碌碌往家赶，准备最后的决战。 …… 终极怪物轰然坠地的那一刻，动画音乐慢慢响起，艾泽拉斯大陆渐渐归于平静——关上电脑，乔蒙尘揉了揉发涨的眼眶，索然无味地点上最后一根香烟。 窗外，已是晨曦微现，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开启了初秋又一个晴朗的黎明。抽完烟，乔蒙尘照例走到天文望远镜前。今天是周末的第二天，又是轮休，他准备上床前再瞧上一眼近期活跃异常的太阳黑子。 这几天东海沿岸遭遇了台风，台风过后，不仅带走了酷暑的热气，长时间盘踞于半空中的雾霾也被吹得无影无踪，难得一见的通透视野又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出现。 还行！和昨天相比，经过太阳表面的黑斑点依然还在，而且没有明显发展的趋势。乔蒙尘默默观测着，一面准确录下数据。他正低头对比着，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叮咬了。“啪”，乔蒙尘抬掌就是一下，一只长脚蚊在他手心绽放出红黑相间的花朵来。 就是这么一下，没有完全固定底座的望远镜被稍稍移动寸许，待乔蒙尘再次凑近过去，镜头远端的太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东北方向的天际中，一个暗弱椭圆的纺锤状小光斑，跃入了乔蒙尘的视线中。 该死的吸血鬼！乔蒙尘暗骂了一句，准备重新校正望远镜。至于那个纺锤状的小光斑，他再熟悉不过了：春秋的早晚时分，这个被命名为“仙女座”的星系总会如约而至，即便那团星云离地球236光年。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仅凭rou眼就能瞧见。 可是，正待要校正镜头时，他的视线却被纺锤光斑侧后方一个小小的黑点所吸引。这个比针尖稍大的不规则物体，是一个新的天体？还是仅仅是粘在镜面的颗粒尘埃？ 乔蒙尘赶紧停下来，上上下下反复查看着目镜和物镜。光洁剔透的镜面清理得很干净，在光照下泛着道道浅蓝的幽光，根本就没有任何瑕疵污点留存。 那么？乔蒙尘心中一颤，莫非自己发现的是一颗未知星体？ 搁在别的行业，这种误打误撞发现新事物的情况可以说绝无可能；但是，在天文学领域却并不鲜见，太空中以无数发现者命名的天体就是明证。 不过，随着科技手段的提升和近地未知天体资源的枯竭，现在发现一颗未知星体也十分困难了，这颗陡然现身的天体，是恒星、行星、超新星？还是白矮星、彗星、卫星？ 学过的专业知识和这么多年的观测经验，决定了乔蒙尘能一眼分辨出某个已知星系的组成，即便是这些星系拥有多如牛毛的众多星体。 他将望远镜的焦距调到最佳位置，屏气凝息再次观测起来。视线中，那个小小的黑点慢慢清晰起来。看起来，小黑点不属于仙女座及周边任何一个星系，而是一颗全新的、独立的、尚未被人发现的处女天体！ 咔咔咔，乔蒙尘赶紧按动望远镜上的快门，他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要是不立刻留下影像资料，也许下一刻再难瞥见它的踪影。可是，即刻成像的图片生成出来后，却有些模糊不清，无法准确显示未知天体的外貌。他不甘心就此作罢，又连续拍了好几张，结果还是一样。 手握相纸，乔蒙尘好一通沮丧：几天前，同样模糊的照片告诉他，自己动手加上去的拍摄装置可能出了问题。然而，他的手上却没有多少余钱，是以一拖再拖迟迟不去处理，现在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终于尝到作茧自缚的滋味了！ 本来，借钱赊账也好、签订合同也罢，他完全可以不用依靠完全不负责任的父亲、也可以依靠多少负一点责任的学校，完成他的学业。可是，他偏不。 食堂的工资虽不高，但维持他一个人的温饱足矣。而且，违建是他认识的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借给他白住的，不需要一分钱。可麻烦的是，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宫晓韵却没见到他有任何悔改、任何转机。 宫晓韵，是乔蒙尘在新生入校时结识的女友，到现在已经处了两年，却还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简单而危险的关系。乔蒙尘荒唐退学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美丽可人的女友。 说起来，两人恋情的发生，还颇有一些戏剧性—— 两年前，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直到报道时间磨得只剩下一两天，乔蒙尘才踏上东进的火车。 在充斥着各种怪味的绿皮车厢，乔蒙尘啃着鸡爪喝着温热的可乐，透过时断时续的流量，艰难地浏览着手机上的新闻。在短短的一小时内，一条《在火车上遇见人贩子》的帖子被上千人点击回复，也引起他的注意。 发帖人说，在一列火车上发现两个行迹可疑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根据发帖人的观察和试探，认定中年女人可能是人贩子，正视图拐卖小女孩；由于孤立无援，发帖人才采用这种方法试图求救。最巧的是，这列火车正好是乔蒙尘所乘的车次，而这节车厢就是帖子上说的8号车厢。 看到这里，乔蒙尘立刻站起来，循着发帖人的描述挤过人群，果然发现一些情况：两个土里土气的女子，带着一个脸蛋漂亮精致的小女孩儿；单从面相上分析，女孩儿凹凸有致的面孔，绝对没带有她们两人当中任何一人的基因。而在她们斜对面的座位上，一个文静的姑娘低头拨弄着手机。 这人就是外出旅游返家的宫晓韵，帖子的发起人。后来交谈得知，两人同校同级不同系。宫晓韵也是来自单亲家庭，因此对于双亲的爱尤其敏感。小女孩儿的表现和中年人的反应，让近在咫尺的宫晓韵产生了联想，但苦于没有证据，她就将自己的想法写成帖子，希望得到网友的鉴别和帮助，没想到却获得超乎想象的关注。 事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不过，两人就此认识。都是来自单亲家庭，相近的身世让他们逐渐走到一起。 本来一切都可以按照自然规律来发展，但乔蒙尘无缘无故的退学后，一气之下，宫晓韵搬回家中去住，只有上课时才到学校，如此，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对自己的前途极其不负责任！这是宫晓韵对乔蒙尘的评价，两人为此白脸红脸无数次，每次都是以宫晓韵主动道歉收场。对于男友的屡教不改和执迷不悟，宫晓韵的热情也渐渐消褪下去。 其实，在这个浮躁重利的社会，做一个随意率性的人有什么不好？乔蒙尘常常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