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孤枕
第四十三章孤枕 凌空裂醒了，还没睁开眼睛，便轻轻唤道：“毒药。”久久，却没有听见声响。萧冷韵虽也习武，可更专于制毒，常常深夜不眠，早晨便比不得凌空裂早起。难不成今天她早起了一回，还是晨霜冷，被冻醒了睡不着？他这样想着，披衣起身，推门出去了。四下望望，破庙中，没有萧冷韵的痕迹。 没有，没有，四处都没有。其实凌空裂早已感知到了她不在左近，就是不愿意相信。他心底压抑着的那股子担心又升腾起来，折磨地他几欲疯狂。萧冷韵，他的毒药，他的解药。她曾说“执手天涯，生死不弃”，他还能记得她在夕阳下微红的脸，她怎么，怎么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只是她走远了些，或者是发现了难得一见的毒药，被迷住了。他定下心神，俯身在地上揪了片草叶，放在唇边——“毒药，你在哪里……” 草原初冬的早晨很冷，朝阳从远处的雪山上升起，一时间，凌空裂身上已附了一层薄薄的霜花。风把蕴藏着内力的笛声传出很远很远，在风的呼啸声中，那声音隐隐有些凄厉。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从朝阳初升，到太阳已耀眼，可是一直，没有回声。 “毒药…”他喃喃道，“萧冷韵！”她，不，不会！霎时间，他双眼血红，犹如丛林中的恶狼，随时准备撕裂它眼中的敌人。 可是，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 只有他孤身一人，站在这熹微的晨光里。 所有的恨与爱，都没有宣泄的对象，皆成了虚妄。 冷风吹过，凌空裂微微打了个寒战。他紧了紧衣袍，缓缓蹲下，解下了腿上的玄铁梏。 然后，抬头，奔跑，风声在耳畔呼啸，他大声呼唤这狠心的毒药：“萧冷韵——” 奔跑，奔跑，奔跑，跑过皑皑雪山，跑过莽莽草原…从日出跑到日落，从夕阳似火跑到月影西斜，从朝霞满天跑到繁星闪烁…一直在寻找，在呼喊，甚至…是在祈求。直到嗓子咳血，直到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站起，可曾经奔跑快于风的凌空裂现在连支起身子的力量，都没有。 到处，他都找不到这个人。 凌空裂缩起身子，就像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在火海与血泊里蜷缩起自己的身子。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冷那么空…你怎么就能忍心独留他一个人呢？ 萧冷韵啊，我的余生如若没有了你，那怎样度过那些慢慢长夜？我已将你的仇与恨当做我的仇与恨，而这些，全都要我自己背负了。我以后的生命，那些我们一起欢笑着祈望的未来，全都化为幻梦泡影了。 以后的血海杀戮，都要他一人闯，再没有人陪在他身旁，再没有一个名字，让他念起来就可以毫无虚假地微笑，再没有了等他回去的人，再没有了值得他牵挂的身影。 心里，突然感觉空了一块，原本摇曳着的残余的火焰终于在寒风中熄灭了，满是尖锐棱角的万丈玄冰猛地就被塞进了心中那最柔软的一块，生拉硬扯，裂开血淋淋的口子。他捂着胸口，只感觉到麻木，已经不再痛了。心被以最凶狠的方式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温暖与热情都漏了出去，现在这颗心就被这样随意地丢在寒风淤泥里，满是创口满是破洞，再也无人珍惜无人在乎。 他尝试尽了所有方法，不论是自己寻找还是传书寻求帮助，没有，没有，所有地方都没有她！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 她是自己离开的，连一个记号也没有留下。 她不要他了，她舍弃了他给予的一切。 凌空裂就这样自残似地想着，没有眼泪。只是指甲深深陷入rou里，嘴角溢出鲜血，枯黄的草原上蔓延着血色的痕迹。明年这土地会更加肥沃，这草会更加繁茂，可是，又有谁会记得有人曾经在这里悲恸过？ 没有人啊…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了。 那么多年后，人们会记得玄隐凌空裂屠尽废墟，会记得浩荒狼王凌穿云陈兵京都之下，会记得他一生辉煌一世荣耀，谁会知道他曾经这样爱过一个女子，谁会知道他一生没有流过眼泪。 而他自己，又怎敢哪怕是轻轻地，去触碰这段记忆呢… 直到英雄化为枯骨，变成寒山上的一座孤坟，这一切…都消散在这风中了。 后人在史书上看到的，只能是他的功绩，他的辉煌，那些年少时的无助与彷徨，那些心底的悸动与爱恋，又能说予谁听呢？ 也许会有他莫名的诗稿手记流传，霸气豪放外的愁怨会令后世的穷酸秀才疑惑吧，仅此而已了。会把他刻进自己骨血的人永远不在了，而他的骨血里流淌着悲哀。 “庙堂之高，帝位宏耀，不敌当时年少，长笑逍遥。 天下寻遍，芳华看尽，难觅昔时红颜，倾国容貌。” “少时志高欲裂天， 不知江山永旧颜。 窃得世间最毒药， 却作解药存心间。” 笔力拙劣，常常锋回不知意，加之浩荒对于王的私人生活记述极少，凌空裂也无意留名于史，使得可信的资料极少。 随着改朝换代，便更是散失了。 但是有一不知名相师对他的评价，却一直留在了青史中。 他言：“终其一生，未曾为自己活过。” 据记载狼王听闻后沉默良久，然后微微颔首，当夜痛饮美酒，长啸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