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往事
金色的晨光照在少年稚嫩的脸上，细细的描出了他温润的眉眼，落在含笑的眸光中，盛满融化冰雪的暖意。 他静静看着楚元霜，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那鲜活灵动的面容一如从前，看起来是那样的近，又是那样的远。 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年万年。 楚元霜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过去，一眼看见了对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小米粒大的一点，像是有人刻意点上去的朱砂红色，衬在少年细白柔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他永远都抹不去的标志，随着他所有的一切，早已深藏在楚元霜的心底。 “大师兄！”楚原霜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出声，却陡然发觉，自己的声音稚嫩的可怕。 她慌忙低头，瞧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童，短胳膊短腿，梳着包子头，穿着淡粉色的衫裙，跌倒在青石砌成的台阶上。 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冰寒的凉意，她禁不住浑身抖动起来，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无数鲜活的画面纷然而来，冲击的头脑嗡嗡的痛。 她是怎么了，还在昏迷做梦吧？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了大师兄的小时候，看到了当初在玄天宗的自己？ “师妹，你怎么了，脚摔伤了吗？让我看看。” 就在楚元霜兀自发呆震惊的时候，半山道上的大师兄已经奔跳着回身，快速跑到了她面前。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踝。 “呀，筋骨扭伤了呢，师妹你真是太不小心了，不过没关系。”大师兄说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淡而温暖的气息霎时冲进了她的筋脉，细细修复着受损的地方。 “这种感觉如此逼真，和那时候一模一样，我真的还在幻阵中吗？” 贪恋着最眷恋的温暖，楚元霜呆呆的看着对方，不敢说话，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切，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生怕他再数千年都不入一次她的梦。 “师妹，你是不是痛傻了，怎么不说话？好了，你起来试试，应该已经不疼了。”为她疗好伤后，大师兄立刻催促道。 “我——”楚元霜不敢回答，嗫喏着起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大师兄不肯放开。 许是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大师兄挠了挠头，见四下无人，表情似有些无奈的道：“罢了，你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被师傅罚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快些，师兄背你，趁现在没人看见。” 说罢他不由分说俯下身子，直接把她拎起来甩上后背。 “大师兄。”楚元霜在心底喃喃的呼唤了一句，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觉得自己脸颊凉凉的，不知不觉间，早有泪水流了下来。 大师兄背起了她，立刻就飞奔了起来，轻松矫健的犹如一头奔跑的小鹿，眨眼间就冲上了几白级台阶，很快到了山顶一处平台上。 那儿早已站了两名与大师兄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同样的淡青色衣衫。 “哎呦呦，大师兄可真会照顾师妹。”一眼看见楚元霜从大师兄的背上滑了下来，一个胖乎乎的、与大师兄年纪相仿的少年哈哈的笑道。 “大师兄你别太宠她了啊，对她修行不好……”另一个瘦一点的，显得稍微小一点的少年立刻绷起了脸。 “五师兄，七师兄……”看着两张同样模糊在记忆深处，已经数千年不曾出现的少年的脸，楚原霜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出声。 “哎哎，师妹别哭啊，我们不是要责怪你……”两位师兄顿时手忙脚乱。 “师妹刚刚扭伤了脚，可能心情不好！乖，别哭了啊，师傅马上就要出来了，可不能被他看见……”大师兄低头看了眼泪水涟涟的楚元霜，微笑着掏出了一块雪白的帕子，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温柔的安慰。 “师傅——”忆起生命中最尊重最敬爱的那位中年男子，楚元霜哭的更凶了。 “小八，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画面突然斗转星移，四周的山峦树木再次变了模样。 大师兄和五师兄七师兄同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雪白的棺木，棺木内没有人影，只有一把破损的剑，剑灵已经消散！ 那是大师兄的佩剑！ 再看看四周，棺木前站着因悲伤过度、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玄天宗主，他平日纤尘不染的衣衫上挂满了尘土。跌在他脚边痛哭的，是已经成年，修为已达金丹之境的楚元霜自己。 “不——”仿佛被一刀猛然插进了心底，痛彻骨髓，全身像是瞬间被浸在了万年寒冰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说不出的难受。 楚元霜想逃，却逃不开，只能清晰的感受着自己抱紧了师傅的腿，仓皇的哀求：“师傅，求您想办法救救大师兄，一定能找到他的魂魄的，一定能……是我害了大师兄，是我……” “小八，你师兄是自爆元神，魔域那种地方，没有散逸的魂魄还能被收回来，他已烟消云散，你忘了他吧！” 忘了他，怎么忘了他？ 她如何能忘得了一起修炼的相互扶持，如何能忘得了长达千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如何能忘得了心意相通的柔情蜜意…… 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点点滴滴全是大师兄的身影。魔域之行前，他们本已经约定好；待回来就一起去苍云界的姻缘石那里，互相把名字刻上去，做永生永世的道侣。 可一转眼，他就消失在天地间，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她最爱最爱的男子，在与她最相爱的时刻离去，那种刻入骨髓的痛，她要怎么忘记！ 她永远都没有忘记！ 画面再次变化，棺木和师傅都消失了，楚元霜看见自己从此变成了一个冷心冷面的女子，脑中再无他事，唯有修炼。 她原是师傅从苍云界界湖边捡回来的弃儿，没有亲人，不知来历。可是能被丢在一界的界湖边，必然不是凡人之女。 在刻苦的修炼中，她体内的天赋意外的被发掘出来，加上玄天宗的庞大底蕴支持，她的修为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一个个别人的生死进阶大关，她轻松越过，直到冲击大乘之境时，她才发现自己心魔太重，失败了。 解决心魔的办法，便是为大师兄报仇……她至此走出了玄天宗，踏上了让整个苍云界闻之色变的旅程。 屠门派，灭魔宗，闯妖族，往来三千界，入冥都……从最初的报仇到后面的想让大师兄复活……她越来越偏执的走进了死胡同里，一次次踏入死境，又一次次化险为夷……最终回到了玄天宗。 彼时师傅已经闭关多年，真传弟子中，排在楚元霜前头的七名师兄只剩下三人，和玄麒一起，他们五人一起在玄天宗的最高峰天绝峰上畅谈畅饮，醉了一夜。 次日各奔东西，放下个人情感，以玄天宗为重，接任了各峰长老之位。 楚元霜从此开始了在玄天宗兢兢业业料理事情、踏踏实实修炼的经历，心境平和之下，她顺利跨进大乘之境，迎来渡劫飞升的劫云。” 她原以为自己会至此踏入真仙界，开启一段新的旅程，更遐想到了那儿，能学到更高级法术，召回大师兄的哪怕一丁点儿残魂…… 却不曾想，她竟然会渡劫失败身死，魂魄落到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凡人界…… “这幻阵是要干什么，查户口弄清楚自己的来历吗？” “我的来历和一切都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尽管看吧，若是好奇，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亲口和你们讲讲苍云界的故事……” “真的好想好想回去啊……也不知道师傅和三位师兄如今怎么样了？还有，大师兄的剑冢前，她已经许久没有去上香了……” 脑中传来一片昏昏沉沉的感觉，神魂疲惫的打不起精神，楚元霜闭上眼睛，让思绪彻底放空，很快陷入一片安静里。 “主人，你醒醒，醒醒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软糯甜美的声音急急的将她唤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四周依旧是青灰色的充满魔气的农庄，绯颜正焦急的看着她。 “果然方才的一切只是幻境。”楚元霜起身动了动手脚，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看了眼依旧昏迷在脚边的荣潜，问道：“绯颜，你怎么找过来了？” “我破了困阵后，闻到了这边的血腥味，就找过来了。”看着楚元霜身上的伤，绯颜愧疚无比，焦急的道：“主人，你还好吧！” “反正死不了！”看着眼前的迷蒙一片，楚元霜仔细的回想着方才的记忆，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一切，脑中如醍醐灌顶般，突然想起了一些破阵之法。 “绯颜，借力！”找出阵眼所在后，她借了绯颜的灵力，凝神一掌，破开了眼前的迷障。 有什么东西惨叫连声的死去了，阳光猛然射了进来，青色的雾气四散消失，露出了地面上的层层骨骸。 房舍全都消失不见了，四野一片废墟，残桓断壁，杂草丛生，有野狗汪汪的跑走，乌鸦哇哇的叫着。 才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竟然成了个乱葬岗一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魔物害死在这里。 “绯颜，帮忙搬走荣将军，我要烧了这里。”如此污秽的地方，当以天火焚烧净化。 得了楚元霜的令后，绯颜立刻就要行动，可是她刚弯下腰，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流波动。 她有些惊愕，抬头正欲询问楚元霜，竟看见天上的云雾正急急的往头顶聚集。 “他在进阶，先别打扰。”楚元霜也立刻发现了异常，当即凝神警惕着四周，亲自为荣潜护法。 与此同时，京城那处幽暗的密室中，黑袍男子轻轻的挥手，打散了眼前的水镜，让刚刚展现的景象瞬间化为乌有。 “竟然是个如此痴情的女子！不过执念深重，倒时更加符合本尊的需求了。呵呵呵，苍云界啊，本尊也想念的紧呢……” 他悠悠的笑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楚元霜新置的宅子内，红叶被困在幻阵中，久久出不来。 筋疲力尽之际，她绝望的哭了起来，正嚎啕着擦眼泪时，一个人咚的一声从头顶落了下来，正砸在她身上。 “啊，好疼！”红叶立刻惊叫着跳了起来，待看清楚地上的男子后，顿时又变成了欣喜。 “主人，怎么是你，主人，你醒醒啊！”她赶紧抱起了昏迷的叶知白，拼命的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