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误导

    徐海道署是明清时期徐州的官衙，按照旧时的格局，最前面应该是一面长长的影壁，影壁两边是辕门，进了辕门才是道台署衙的三进大门。不过此时前清覆灭已有二十多年，署衙前的影壁还保留着，两侧的辕门却不见了踪影。常凯申乘坐的汽车直接在署衙门口停下，在卫兵和卫士的保护下，他和李宗仁等人快步走进院子。

    在厢房略作休息，常凯申就召见了杜聿明、张延孟、毛瀛初三人。这些都是黄埔嫡系，毛瀛初还是他私塾先生的侄子。几个人恭敬报道后，常凯申放下玻璃杯，和蔼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打好这一战吗？”

    常凯申的问题让三个人都显得为难。以第88装甲军来说，徐州是一个好战场，但是台儿庄绝对是一个坏战场。津浦铁路从济宁沿着微山湖笔直南下，一直沿湖挺进到徐州，而陇海线则与其垂直，也经徐州至连云港。在这个大十字架中，还有两条通道不可忽略，其一就是津浦路临城站往东面枣庄分出的支路，临城，枣庄、峄城、台儿庄，一直到陇海路上的赵墩站的临赵铁路。这等于是以津浦铁路、陇海铁路为两直角边，以临赵铁路为斜角边，划出了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型。

    老天似乎要故意让这片不足两百平方公里的地方变得复杂，三条铁路圈成一个三角型不算，运河又来添乱。运河从台儿庄由东往西，横的在这个三角型的腰上切了一刀，将三角型分成上下两块，然后才注入微山湖。

    以台儿庄为战场对步兵来说是极好的，庄子在运河北面，炮兵可布置在运河南面，在己方火炮、甚至是列车炮的掩护下，该地确实易守难攻。但这片被铁路运河夹成数块的区域，真的不利于装甲部队作战，另外就是此地靠近微山湖，薛河、蟠龙河、城郭河、东沙河、大沙河、阴平沙河、圩子沙河……，十几条河流横在装甲部队面前。

    河流如此之多，台儿庄正北面又是山区。什么党山、虎山、龙山、落凤山，这片山区将整个战场割裂成东西两块，西面一块是三角型地区的日第10师团，藤县在最顶上，下面是临城，再下来是峄城；东面一块就是从东北方攻来的第5师团，不过他们在临沂苦战一番，现在还没有推进到山区东侧、距离台儿庄四十公里的向城。

    在杜聿明看来，台儿庄步兵会战可以，装甲兵会战简直是噩梦，这片河流纵横的地方，几如水泽之乡上海，同时山区阻隔，战场极为狭小，88军不能用到这里。但战区司令李宗仁却认为88军可以用在这里，他的可以当然是从步兵角度出发，将坦克配属给步兵作战，这样的话，即便是山区丛林，坦克也是用的着的。88军虽然隶属最高统帅部，可杜聿明却难以改变李宗仁的意思，事情因此僵持了。

    “一切请校长定夺。”常凯申会召见自己，自然是希望88军在徐州会战上亮相，杜聿明此前虽然打了许多报告，却毫无结果。

    “光亭没有信心？”常凯申依旧和蔼，这毕竟是自己人，同时德国顾问法尔肯豪森将军对杜聿明拟定的作战计划评价甚高，可惜第5战区司令是李宗仁。

    “报告校长，不是没有信心，就觉得地形非常的不合适，88军难以发挥出应有实力。这一次让日本人警觉了，下一次他们肯定会有所提防。”杜聿明无奈道。

    “不要太苛求了。”常凯申宽慰道，“这次虽然是德邻兄指挥作战，你也应该打出成绩来嘛。为了配合88军作战，空军第2大队、第4大队都调来了，机场也扩建了数处。可以说金山卫是海军教训了倭寇，现在轮到陆军教训倭寇了。”

    常凯申说到空军第2大队、第4大队，两个空军上校便对杜聿明敬礼。第2大队是轰炸机大队，第4大队的驱逐机大队，这些都是因杜聿明所请，在装甲部队突进的时候抢夺制空权、压制日军炮兵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却要在这样一个极不理想的战场作战，杜聿明忍住心中苦楚，强笑道：“学生定当痛歼日寇，向校长报捷！”

    “很好！”常凯申笑了出来，但很自然。“待会开会的时候就依令行事吧。”

    “是！校长。”杜聿明立正一下，向常凯申敬过礼便退了出去。

    会议在二十分钟之后开始，奇怪的是，常凯申却未准时到来。李宗仁、白崇禧几个对视几眼，以为常凯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时，军政部次长林蔚过来了，他道：“诸位，委员长还有要务，会议推迟三十分钟举行。”

    听到会议推迟半个小时，会议室诸位将官顿时懈怠下来，开始私下议论——委员长素来军人作风，对时间极为重视，这次居然要推迟会议，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一些人窃窃私语中，一个消息忽然传了过来：特务头子戴雨农来了。

    “校长，高野先生代表玛利亚小姐就在香港。”刚才的厢房内，前后左右都把守着卫兵，屋里只有常凯申和戴笠两人。“她此次带来的消息极为重大，说是要…促成日苏开战！”

    “咳…咳……”喝着白开水的常凯申猛然呛了一下，戴笠要去扶他的时候，常凯申伸手拦住了。日苏开战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怎奈苏联只打雷不下雨，现在有人提到促成日苏开战，他顿时忍不住要咳嗽、忍不住要激动！

    常凯申低头缓慢的用手帕擦拭着沾水的衣领，默默念着上帝，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会他就神色如常了，他神色如常道：“高野先生如何促成日苏开战呢？”

    “学生不知。和以前一样，玛利亚小姐要求先行付款才会透露情报，而这次……”戴笠看了常凯申一眼，“这次她要的款项极大，事情如果成功需付二十万英镑……”

    “二十万英镑并不多，”常凯申挥手打断。“但一定要成功！”

    “校长，她需要先付十万英镑。可一开始她只要求付五万英镑，学生不清楚她为何变卦临时加了五万英镑。”戴笠说着这个吓人的数字，十万英镑已经是一百五十万国币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林献炘逼着李孔荣要这要那，这才把价钱翻了一倍。

    戴笠说完要先付十万英镑，常凯申倒是有些沉默了，五万英镑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试一试，十万英镑就有些离谱了，并且按照惯例在付钱之前对方什么都不会透露。

    “校长，考虑到玛利亚小姐就在香港，学生已经邀请她前来武汉了。她对此并没有异议，只是还是要我们先付款，然后才能将计划告知。另外，玛利亚小姐说这些钱是前期运作的钱，没有这些钱，计划难以展开。”戴笠说着，言辞中有鼓动常凯申同意的意思。

    “我记得，三十年多年前倭寇和沙皇俄国开战的时候，倭人就花了一百万倭元在俄国内部挑动内乱，内乱最后使俄国在战场上大败，不得不和倭寇和谈。”常凯申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么件事情，“当时的一百万倭元也就是五十万美金啊。”

    常凯申喃喃说着几十年前的秘辛，似乎在给自己信心。此时开战已近一年，汇价虽然没有变动，但国家的外汇越来越紧张，孔祥熙因此和他闹了几次。苏联此前说过要出兵，可截止到今天，都还是画饼。如果一百万美元能促成日苏开战，这个价钱并不离谱，并且事成之前只需付一半，五十万美元而已。三十年前美元更值钱的时候，倭寇就敢出五十万美元，自己为何不能付五十万美元呢？

    “可以付款，但她要先到武汉。”在戴笠的期盼下，常凯申终于点下了头。

    “是，校长。学生马上办理。”戴笠挺直了身子，似乎要对常凯申膜拜——他认为这笔买卖是值得的，以前的交易显示，高野六郎绝不会无的放矢。

    *

    苏珊·埃斯波西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回来中国，就如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去日本。中国的旅程和日本的旅程是不一样的，在日本她仅仅是一个假冒的电器商人，可现在她是中国伟大领袖的贵宾。飞机进入中国境内就有战斗机护航，着陆之后更是被严密护送到一栋精致的别墅，有专门的仆人伺候，还有意大利厨师做的通心面，一切全都难以想象的典雅和高贵。

    睡醒的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悄悄告诉她钱已经汇至瑞士银行，然后派出专车送她去电信局发报查证，下午，瑞士发来确认电报送到了她手上，对照完电报上的暗号后，她觉得应该向中国人透露情报了。可惜的是，并没有人找她谈话。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天，就在她感觉有些无聊的时候，带她来的意大利语翻译告知她中国领袖将邀请她到家里共进晚餐。

    在武汉大学珞珈山听松庐常凯申官邸，她见到了一直付钱的客户——光着头的中国领袖常凯申和他的妻子宋美龄。

    “很荣幸见到您和您的夫人，委员长先生。”苏珊来之前就被告知要称呼常凯申为委员长，她只好照办，但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在纳粹礼和屈膝礼之间选择了屈膝礼。

    “很高兴见到您，玛利亚女士。”常凯申打量着这个谜一样的意大利女人，宋美龄则微笑的和她拉手，开始女人之间的话题：“皮包真好看，是香奈儿！”

    宋美龄只会英语，苏珊则会意大利语和德语，另外还知道一些法语，几个人之间的交谈只能通过翻译进行。在餐桌坐下后，苏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道：“委员长先生，因为您在台儿庄的胜利，日本军队决定要包围您的军队。第14师团将在菏泽度过黄河……”

    这是一条好几天以前的情报，苏珊见到常凯申便说了出来。“第14师团的将军土肥原贤二是一个很精明狡猾的日本将军，他很快会切断陇海铁路。”

    本想以家庭聚餐来拉近和玛利亚的关系，可人家一开口就是重要情报，常凯申不得不说了句抱歉，走到门口对侍从吩咐了几句，他让统帅部的人马上去调查日军第14师团。

    常凯申走开的时候，两个女人互相欣赏中开始愉快的交谈，待常凯申回来，两个人已经嘻嘻哈哈了。

    “达琳，你们在说什么？”常凯申满脸红光。

    “玛利亚女士说你比意大利领袖墨索里尼更英俊。”宋美龄呵呵笑道，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常凯申英俊。

    “呵呵。”常凯申失笑。他回敬道：“贵国墨索里尼先生是一个伟大的领袖，他带领着意大利人民走向伟大的复兴，这是和平的崛起，假以时日，意大利将重现罗马帝国的辉煌。”

    常凯申不好当宋美龄的面夸奖另一个女人，只好夸奖她的领袖。就在这样的客套中，晚餐进行的很愉快，但在气氛最融洽的时刻，宋美龄道：“玛利亚女士，我能请问您是怎么和高野先生认识的吗？”

    “可以。”苏珊对这类问题早有准备，她笑道：“是一次偶然的列车旅行，在法国。他是一个很英俊的人，很绅士，当他说要给我这份工作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

    “这是一份工作？”宋美龄追问着。

    “当然，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高野先生就会解雇我，所以……”苏珊笑道，“请您让我保留这份工作吧，我一直都做的很好。”

    苏珊的直言让宋美龄干笑起来，她道：“我们十分感激高野先生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能多了解他一些。”

    “是的，但他不能来中国。”苏珊道，她居然叼起了一根烟，让常凯申只皱眉头。“并且，他一直强调委员长身边都是间谍，只有他指定的那些人是安全的，反之，不在他名单上的人都不可靠。他就是这样的怀疑，但他喜欢中国，他不希望中国和日本打仗，他认为这是巨大的错误，日本人犯了错，并且是在苏联间谍的误导下犯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