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种子
与学生的谈话如果就事论事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但如果以空对空，做一些大义上的辩论，只会自惹麻烦。这一次学生们不是来找茬的，半个小时的商谈后，除了几个不甘于承认一二八日军伤亡仅三千人的学生之外，其他人都满意回去了。商谈的最后，在学生们请求李孔荣给一些对留学生的建议时，李孔荣苦口婆心的说起了航空人才和发动机人才。 学航空工程的留学生非常多，美国有不少、意大利也有不少，还有其他国家也有。大家都清楚航空的重要性，二十二年前从麻省理工学院航空工程系毕业的王助是中国第一个航空工程硕士，但这二十二年来，全中国却没有一个造飞机发动机的学士。现在中国有十几二十多个飞机设计师，却没有一个飞机发动机工程师，现在海军想要研发生产一种直升飞机，但却没有一个留学生能帮得上忙，只能在美国招聘外籍人士…… 李孔荣的感叹让在座的留学生心思沉重。他们留洋都为了读硕读博，唯有如此回国才能有个好前程，读一个造发航空发动机的学士回去实在是不值当。然而此事对李孔荣来说仅仅是一句怨言，可让他想不到是这句怨言却在麻省理工中国留学生中引起了热议。 打发完学生接下来就是应付美国记者了，简要的回答了一些记者提出的问题后，李孔荣最终将专访留给了亨利·卢斯，至于李复，他的专访将是金山卫大捷。 “李，为什么你说如果德国和法国发生战争，法国四十天就会战败？”亨利·卢斯昨天晚上并未参加欢迎晚宴，早上见到华侨异动，打听之后才得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马上就赶来了，可还是来晚了，被人堵在门外。 “因为战争的模式已经变化了。”李孔荣侃侃而谈，他觉得如果这个话题深入叙述的话，应该有利于1940年法国投降后自己在美国大人物心中的分量。“在上一次世界大战中，战争是静态的，大家都围绕着堑壕作战，但在大战结束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坦克出现了，只是因为德国崩溃的太快，坦克还没有完全展示自己魅力就被退役拆除。 德国正在致力于打造一种新式的陆军，就是机动的、不是二十年前那样守在堑壕里作战的陆军，但法国因为是胜利者，感觉之前的战争经验依旧有用，所以他们还是那支围着堑壕和防线作战的陆军，两国如果发生战争，法国政府四十天就彻底投降。” “法国政府投降……”亨利·卢斯大吃一惊，他此前听到的只是法军战败，他以为是像中国淞沪会战那样的溃败，没想到居然是政府投降。 “是的，只要两国发生实质**战，法国人守不到四十天就会向德国彻底投降。”李孔荣肯定道，“英国支援法国的陆军也将仓惶逃回本土，这就是战术革新带来的变化，法国陆军抵挡不了四十天。” 亨利·卢斯发愣之后赶紧记录，其实这通常不是他的事，他可是时代杂志的老板，但为了抢先一步拿到大新闻，他不得不亲自客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你说的应该是装甲师，对吗？” “不仅仅是装甲师。”李孔荣点头之后再做补充。“以前的战争都是围绕铁路线的，因为和几十年前相比作战所需要的后勤物资在增加，上一次大战中，炮弹是后勤运输的大头，还有就是马料，对比前装枪时代，一支军队通过自身的后勤能力可自持的作战时间正在减少，军队被局限在铁路、运河附近，这是一种静态的军队，它一个师有四个团，可下一次战争军队绝不是静态的，它未必要沿着铁路线运河活动，它机动、灵巧，同样也非常凶狠。 就像一匹狼能撕碎长颈鹿一样，这种军队可以在此前认为不能活动的地方运动作战，他们不再是每天行军二十多公里，如果有必要，它可以在一天晚上推进一百公里以上，可以在三天之内行军四百公里，然后投入战斗。战争不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狼会在长颈鹿意想不到的位置、意想不到的时间发动进攻，它一击毙命。即便一头长颈鹿的体积是狼的数倍，可只要咬断长颈鹿的脖子，它就只能倒在地上抽搐，所以，这是一种全面的军事战术革新。” 李孔荣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等卢斯记录完毕，他才再道：“上一次时间大战中，美国陆军是以法国陆军为模板建设的，法国陆军已经过时了，他们不堪一击，美国陆军如果再不改革，将他们的方块师改成三角师、将坦克部队从骑兵和步兵的束缚下解脱出来，真的遭遇战争，后果会和法国陆军一模一样，唯一庆幸的美国在美洲大陆，她暂时是安全的。” “哦，上帝。”听李孔荣把问题扯到美国陆军身上，卢斯再次震惊，他已经想好文章的标题。“李，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美国陆军现在的模式是伟大的潘兴将军在法国确立的，它和法国陆军一模一样，它的炮兵部队甚至使用公制而不是英制。因为战争结束还有大萧条，美国陆军一直没有得到必须的资金去试验新的战术、改革新的军制，他们甚至还在使用二十年前的老坦克，这是非常可怕的，唯一的安慰是美国三面环海，远离大陆。 和平主义者、以及‘美国第一’主义者一直牢记着上一次大战的教训，不希望美国介入旧大陆的争端。其实这是徒劳的，世界正在急剧的发生变化，如果任由旧大陆沉沦，那么接下来就是新大陆沉沦，这个世界是一个息息相关的整体，像驼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只会得到悲惨的命运，从贸易和物资供应上说，美国并不安全。” 李孔荣话题再次转向，开始评价当下流行的孤立主义，这正式卢斯需要的，他记录之后道：“李，你能详细的说一说美国为什么不安全？” “这是一件常识性的事情，首先，美国需要向外卖出自己的商品，从而缓解并没有彻底复苏的经济，如果一意孤行的执行孤立主义政策，美国将失去这些海外市场，经济将更加不景气；其次，美国是一个大国，它虽有无数的矿产，但有一些矿产他是没有的，他必须从外界购入。比如，最常见的橡胶。这些橡胶基本来自亚洲的南洋地区，一旦美国放任亚洲局势，任由日本侵占中国以及南洋，那么美国的汽车工业将会因为缺少轮胎而停工。 再比如，南洋以及中国盛产锡矿，这也是美国没有的，如果华盛顿一意孤行执行孤立主义政策，结果就是美国工业缺少锡，这是一种很重要的金属，缺少他电子管将无法焊接；再比如金刚石，这也是美国不能自产，但却在工业上却是重要的磨料和加工工具。 稍微对现代工业有一些了解的人士都应该清楚，即便美国能承受贸易萎缩的恶果，她也不能承担失去工业原料的恶果。失去工业原料，结果就是美国不能生产飞机，因为生产飞机需要铝，美国的铝土矿大多是进口自国外；美国也不能生产大炮，生产大炮需要铬，这也需要进口；甚至不能生产军用钢材，军用钢材中的一些添加金属需要进口；发电机、电动机也不能生产，因为缺少钴，而钴也要进口，虽然它的量很少。可以这么说吧，那时候美国军队将不能打仗，因为士兵没有武器，或者没有足够的武器。 当然，我从不低估美国人民追求自由独立的决心，但科技发展到今天，早就不是凭猎枪和黑火药就能打败殖民者的时代了。如果一直孤立下去，让美国不再获得这些至关重要的海外原料，那她对面侵略者的仆从大军，比如被日本武装起来的中国军队，最终也只能投降。” 把危言耸听的话语放出去之后，李孔荣就满意的休息了。他必须在美国人心里投下种子，然后等待种子们发芽。卢斯也很满意，两个多小时的专访中，他拿到足够多的嘲讽华盛顿和孤立主义的证据，他相信这一期的时代杂志一定能够造成轰动性影响。 “你的事情可真多啊！”打发完卢斯，周应聪就跑来了。他现在完全生活在李孔荣的光芒之下，他让自视甚高的他很不好受 “没办法！”李孔荣嗓子已经有些沙哑，“我就是得不断的说、不断的说，让美国人记住我，然后我们的计划才好实施。” 周应聪当然知道李孔荣必须不断的说、不断的说服别人、造成影响，只有这样海军重建计划才能顺利。“向欣兄问我们何时启程去旧金山？”他问道，他拿的是林献炘从加利福尼亚发来的电报。 “可能要到下周才能动身。”李孔荣思考了一下才道。“纽约我还要拜访五个人，再就是华盛顿还要拜访王大使，还有要去一次佛罗里达，然后再到旧金山，你可以先去。” “五个人？”周应聪不太清楚李孔荣的行程安排。 “是的，司徒先生总要去看看吧，还有顾临先生。”李孔荣道，“还有我德国的朋友介绍的一个朋友要去见见，再就是要去见一个俄国人，最后还要去一次麻省理工。”李孔荣说着行程，又对钟前功问道，“时间表排好了吗？我们晚上做什么？” “长官，按照时间表，三点钟斯特恩先生马上要来，晚上是拜访顾临先生。”钟前功说道。他这边刚说斯特恩先生，外面就有人敲门，李孔荣预感可能是斯特恩，开门之后果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犹太人，他戴着一顶小圆帽，皮肤颜色较深，胡须浓密，他进来之后便脱帽致意。 “您好，米斯特李。”斯特恩道，他是德国人施瓦兹介绍的。 “我需要一些帮助，斯特恩先生。”李孔荣直言相告，“当然，这将是有偿的。” “我非常乐意帮忙。”斯特恩英语有着德国口音，“请您吩咐。” “我需要一个非常出色的商业律师，”李孔荣详细道，“主要将负责外资公司在美国的营业、商业并购、资产评估、专利购买、上市融资等事务。这很可能不是一个人，估计需要一个律师事务所。” “是的，先生。我将给您找最优秀的商业律师。”斯特恩小心记下，点头。 “必须可靠。”李孔荣强调。说完律师，他再道：“我还需要投资经纪人，必须是最出色的，同样必须可靠。他需要对华尔街证券市场非常了解。” “当然，一定是最出色的！”斯特恩再次小心的记下，点头。 “就这两件事情吧。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李孔荣思考之后不得不在法律和投资经纪人上求助于犹太人。华人当中要么没有、要么就没有出色的人才，而这些是犹太人的强项。 “米斯特李，您大概什么时候需要他们？”斯特恩有报恩的觉悟，毕竟现在柏林的中国大使馆已经开始对犹太人秘密发放签证了，虽然数目不是太多，但仍是一种趋势。 “可以先给我一份候选名单吧，我需要了解一些他们的履历。”李孔荣道。 “当然，我想我明天可以让他们来见您。”斯特恩热情道。 “也好。如果他们确实是最出色的话。”李孔荣见斯特恩主动，也就暂且相信他能帮自己物色最出色的人选。 犹太人很快就走了，在旁观的周应聪道：“你找律师和经纪人干什么？你不是要在美国炒股吧？” “当然要炒股，不但要炒股，我还要上市！”李孔荣自信满满，青霉素熄火后他暗骂自己没志气。挣钱的办法多得是，一个是通过自己掌握的战争信息在股市里投机挣钱，再一个就是通过跨行业并购，打造一家巨型大杂烩公司，然后用新概念包装后趁着战争利好上市圈钱，他就不信会挣不到四千万美元。 “你想钱想疯了吧。”周应聪不清楚李孔荣的计划，哀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