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Break
正在货运站口蹲守的李熏然从对讲机里听到监控室出事了,他的心顿时缩成了一团。 当他同样以近乎于疯狂的速度奔跑到监控室门口的时候,发现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个个荷枪实弹,面色凝重。李熏然偏了偏头,才能从人缝里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张伏在监控台上,人事不省,鲜血从他的发间不住地往下流。 简瑶被人箍住了脖子,站在监控台的旁边,但是她的脸,连同箍住她的那个人,都被薄靳言高大的背影挡住了。 现场安静得可怕,李熏然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汗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枪,被先到一步的陈志宇按了回去。 “怎么样?”李熏然皱了皱眉,小声问道。 陈志宇做了一个从天而降的手势,然后做了一个晕倒的表情,接着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一切都明白了,凶手从通风管道跳下,打晕了小张,直接控制了简瑶。 狗娘养的,老子废了你! 李熏然怒目圆睁,他尽量亚低着声音,接着问:“狙击手呢?” 陈志宇摇摇头。 唉,监控室里面满是监控屏幕,万一跳弹,会引发显像管爆炸连环,20平米的房间几乎没有死角,那个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了,窗帘都是遮光布做的,而且都还拉上了,狙击手在外满根本看不到屋里的情形;而监控室的门只有这么大的角度,一半还被薄靳言挡住了,再好的狙击手都没法隐蔽瞄准…… 见鬼! 瑶瑶,你不可以有事! 你要是有事,你让你妈怎么办?你让简萱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李熏然看着里面,有劲儿使不上,感觉气血上涌,整个胸腔都要爆炸了。 他用尽所有的脑细胞都想不通,薄靳言为什么到现在都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里面的那个凶手。难道你真的相信眼睛能杀人? 薄靳言从冲进监控室,看到眼前这一幕一直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个表情凄然诡异的凶手。这显然是个年轻的女人,但可能因为命运多舛,她的面色苍白灰暗,毫无血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应该要老得多。一袭灰色的风衣,将她映衬得如冰雕般清冷。 她冰冷的左胳膊死死箍住了简瑶的脖子,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三角刮刀,直直地指向简瑶的胸口。 薄靳言暗道不好,因为从她死灰一般的眼神中看得出,这个女人并没有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直到门口陆续围满了神色焦急的刑警。 李熏然急得快要疯了!他咬牙切齿到:“薄靳言,你tm到底是不是男人?瑶瑶现在有生命危险,你居然一声不吭!” “他现在不能说话。”丰翎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站在李熏然的背后,“他现在一说话,只能暴露简瑶的重要性。” “那就这么干瞪着?!”李熏然压低声音问道。 “别着急。”丰翎异常镇定地说,“只要凶手说出目的,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陈志宇不解地问。 “像这种具备******型人格障碍的人,最为热衷的就是挑战既成的社会规则和道德底线,让别人陷入严重的不安、焦虑还有痛苦,就是他们快乐的来源。如果现在薄教授要求她放人,或者换人,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赢了,这只能让她愈发疯狂,难以控制。”丰翎解释说。 “那这样僵着她难道就输了?这是什么逻辑?”李熏然显然觉得这种说法没道理。 “不。你没有看出来吗?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都正确,她应该将现在定位成人生最后的一场表演,她在等待她的观众。一边等,一边玩弄一下周围的人,以获得最后的满足。”丰翎嘴上解释着,眼睛一直盯着房间内的情形。 “你说什么?!”李熏然瞪大了眼睛。 “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玉石俱焚。”丰翎面无表情地说。 瑶瑶! 你不可以有事! 李熏然望着监控室里面,心里像被人猛戳了一刀子。 灰衣女人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僵持着刚才的动作。 薄靳言仍旧冷冷地盯着她。 第三次! 这是薄靳言进到监控室之后,第三次看到她瞟向墙上的挂钟。 她在看时间。 难道她在等什么? 又或者,在等谁? 这时,薄靳言的双手慢慢背到了身后。他缓缓地将左手的手表露了出来,对着门外,估摸着门外的人能够看到手表的位置,就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表盘,紧接着,双手配合在身后做了一个T字形的“停止”动作。现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薄靳言又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动作。 丰翎扒开了李熏然和陈志宇,把薄靳言的动作看得真切。 他想说什么? 薄靳言,你想告诉我什么? 丰翎的脑子不停地运转着,不一会儿,她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抓过李熏然的胳膊,把他连拉带拽地拖到了走廊的拐角,确定灰衣女人看到不到他们的地方。陈志宇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你干嘛?!”李熏然有些怒了,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仅不理解他的感受,更不想管他宝贝瑶瑶的死活。 “薄教授想告诉我们,凶手在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丰翎没有理会李熏然的态度,小声地分析着。 “你是说——薄教授刚才的动作?”陈志宇也压低了嗓音。 丰翎点点头。 “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李熏然这下子来了精神。 “赶快去查一下,她刚才进入候车大厅时候的检票记录。还有,四个车站寄存物品时的监控视频调取了吗?”丰翎说得很快。 李熏然吩咐了蒋乐几句,乐子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 “新站和北站的视频调出来了,系统显示前后差了一个半小时。”李熏然挂掉了电话,跟陈志宇和丰翎汇报了结果。 “所以——”丰翎冲着李熏然双手一摊。 “所以凶手不止一个人!”李熏然一下子明白过来。 李熏然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怎么刚才没有想到! 四个车站报警时都表示尸块寄存到被发现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凶手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两个小时内跑遍位于潼市四个不同方向,每个相距都在二十公里以上的车站?况且这些车站之间都只有城区道路连接,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不堵车才有鬼。 既然新站和北站是灰衣女子自己寄存的,那么出现在东站和南站就应该是另一个! 范围缩小了! 李熏然正准备打电话通知东站和南站的兄弟们,乐子拿着一张打印纸蹿到了他们面前。 太好了,这是刚才灰衣女子进站的时候,验票系统扫描她所持车票的二维码后,在系统中留存的信息。 车票实名制真是一个好东西,打印纸上赫然印着她的身份证号码,还有照片。据目测,照片就是本人。 用真实的身份信息买票入场,看样子她真的想搞次大动作。 陈志宇掏出手机,正准备远程登录户籍系统查询,乐子将打印纸一翻,纸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张燕来,女,汉族,1987年2月20日出生,住临潼县忘莲乡张家塘村坡上二组。没有暂住证办理的记录。 “我已经查过了。”蒋乐眉毛上扬,一副为领导分忧,吊炸天的表情。 “你这字,跟人一样,真是……”陈志宇摇摇头,丝毫没有要表扬他的意思,转过头对李熏然说,“火速通知当地警方协查,赶快安排我们的人跟过去。” “不用安排了,我亲自去。”李熏然拉着蒋乐就走。 “等等!”丰翎忽然叫住了他俩,快步跑上去说,“我也去!” “你还是呆在这里,要不然等下薄教授打手语就没有人猜得到什么意思了。”陈志宇拍拍她的肩膀说。 丰翎想想也对,就说:“时刻关注一下东站和南站监控视频协查的反馈,很有可能另一个嫌疑犯这会儿就在去张燕来家的路上。” 李熏然点点头,拉着蒋乐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有他们动作快一点,瑶瑶的危险才能少一点。 监控室里。 简瑶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打破这个僵局。为了靳言,为了孩子,也为了保住她自己。 这个灰衣女人箍着她的手臂在颤抖,显然,她很紧张。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靳言也一直都没有说话。 简瑶从薄靳言血红的眼睛里,看得出他是强作镇定,和这个女人做着无声地较量。 好奇怪,这个女人既没有开口要钱,也没有开口要走,好像十分乐意呆在这里似的。 她在等什么?简瑶想。 忽然,她的脑中浮现出那天下午她醒来后看到的一地板的关键词,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那句“你等着”。 她在等人! 没错,她在等那个人!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为了毁掉那个人! 简瑶试着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女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地说道:“需要,需要我们叫他来吗?” 简瑶感觉勒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她没有料到居然是手里的人质最先发问。 接着,简瑶听到了一阵凄厉的长笑。 在场的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来?他来做什么?!他才不会来!他从来都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他从来都不屑于为我做任何事情!!”这个疯狂的女人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西斯底里地呐喊着。 “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想让他看到吗?”薄靳言终于说话了,“他侮辱你、虐待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不就是为了惩罚他吗?” “对!!!!”那个女人啸叫着,“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难受,他活该!活该!” 简瑶感到那箍在脖子上的手臂越收越紧,一阵胸闷袭来,她有些缺氧了。 薄靳言一个颤抖,握紧了拳头。他一边评估冲上去强行武力制服的可能性,一边说道:“你派人回去杀他,不如派人回去请他。” “你怎么知道……”灰衣女人有些吃惊,但是迅速又恢复了平静,“我没有派人回去杀他!我只是想让他死在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手里!虽然他现在和死没有什么区别,太便宜他了!我一定会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定会让他知道!” 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长笑。 监控室外。 陈志宇挂断了忘莲乡派出所的协查通报电话,转身对丰翎说:“张燕来家条件在当地还算是不错,母亲去世早,父亲就是本村农民,有一个弟弟,也在潼市打工。她小时候成绩不错,但是初三的时候突然辍学了,原因是……” “遭受了性侵。”丰翎看着陈志宇,接话说,“后来是私了的吧?” 陈志宇点了点头,接着说:“从那以后她就自己到潼市打工,好像是在医院帮忙护理病人。几年前认识了一个男人,准备结婚,两人一起回过村里,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又没在一起了。那个男人的资料他们联系了省厅查证,十分钟内会发到我手机上。” “是不是从那以后,张燕来就开始男装打扮的?”丰翎问道。 “这个倒不知道。”陈志宇说,“张燕来最后一次回张家塘村是一年前,呆了一个星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去看了看她的一个伯父,然后就回城里了。” 丰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问道:“那个伯父现在在哪里?能找到吗?” “我问了,去世了,就在她走后一星期,因为饮酒过量引发了心血管疾病。”陈志宇说。 饮酒过量?那也,太巧了。 “她伯父一直都喜欢喝点儿酒,所以醉一回早上没起来大家也没当回事儿,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家里人才觉得不对劲儿,去卧室看的时候,人已经硬了。”陈志宇补充说,“哦,资料传过来了。” 丰翎凑过去一看,照片上是个俊朗清瘦的男子。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她脑子里,她凑过去跟陈志宇耳语了几句。 陈志宇点点头,转身去了站长办公室。 “张燕来!”丰翎大喝一声,几步跨进了监控室,“放下刀,你可以走了!” 什么?! 薄靳言和简瑶吃惊地看了丰翎一眼,张燕来比他们更吃惊。 “我不会上当的。”张燕来又迅速平静下来,“你们怎么可能放我走?再说我也不想走。”
“你不是凶手,我们为什么要留你在这里?”丰翎平静地说,“真凶我们已经抓到了。总部命令我们撤场,薄教授,走吧。” 说着,简瑶就拉着薄靳言往外走。 “谁是凶手?”张燕来莫名其妙,急急地问。 丰翎很不耐烦地回头说道:“是个男的,刚刚归案,自称叫彭小勇。” “不!不是他!”张燕来变得惊慌失措,再次疯狂地喊叫起来,“凶手是我,不是他!” “是不是他,得等我回去审了才知道。”薄靳言一下子明白了丰翎的用意,接话道,“你可以走了。至于要不要放她,随便你吧。” “你们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张燕来红着眼睛,将三角刮刀逼向了简瑶的脖子。 薄靳言一阵心疼,但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时候,也不允许他有任何表情。 “那你尽管杀了她好了。”丰翎不屑一顾地说,“反正她这辈子,没有人在乎过。” 简瑶蒙了。 丰翎转过身,面色冰冷地看着张燕来,说道:“索性再浪费几分钟跟你说清楚。你听完了赶紧走,没人拦着你。你抓住的这个女人叫做简瑶,她生在临潼县的一个村子,他的父亲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所以对她从没有好脸色。过了几年,母亲生下弟弟就去世了,父亲对弟弟疼爱有加,但是对她非打即骂,她的童年,过得相当悲惨。” 张燕来喘着粗气,没有说话,专心地看着丰翎。 薄靳言微微给了简瑶一个眼神。 简瑶明白了,这是在救她。 “在她十六岁那年,她被同族的一个伯父骗到家里强~jian了。当她满身伤痕,满腹委屈回到家里,父亲不仅没有给她做主讨回公道,反而骂她不知自重成了破鞋,以后没有办法给弟弟换婚。如果不是最后被那个伯父的老婆发现,闹到族长那里,她连可怜的500块钱赔偿都拿不到。”丰翎接着说,慢慢向监控台那边走了几步,就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她亲眼所见一样,“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全村都知道了,她没有办法呆下去,就只好来了潼市打工,在站里做一些杂事。前阵子她遇到一个男人,不嫌弃她的过去,两个人感情很好,准备结婚。可没过多久她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跑来潼市跟这个男人要20万的彩礼,预备给她弟弟娶媳妇。男人给不起,父亲就把她强行拉回了村里,让两人断绝往来。” 张燕来的胳膊开始颤抖,她转过头,第一次正式地看着简瑶,眼中竟然含着点点泪水。 “因为她已经旷工了二十天,所以站里已经把她开除了,已经又找人顶替了她。她这会儿跑来,站长只能叫她回去,她死赖着不走,下班了还在监控室呆着。”丰翎双手抱胸,闭着眼睛说,“反正她不是我们的人,跟我们没关系,你愿意搂着她,你就带她走好了。” “我才是凶手!”张燕来对丰翎说,“你们不能走!” “彭小勇才是凶手。”薄靳言说道,“不信你看屏幕!” 张燕来十分警惕地看了一下监控屏,将三角挂到逼近了简瑶的脖子,吼道:“别过来!” 当她再次看向监控屏幕的时候,发现陈志宇坐在站长站长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正在审问一个男人,那个男的的背影清瘦,很像彭小勇。 “不是他!你们是随便找了个人来骗我!”张燕来摇摇头,似信非信地吼道。 “他交代了杀人的手法,我们才确信他是凶手。”薄靳言说道,“这个跟你说不着,你走吧。” 说完,薄靳言正欲转身,就听见张燕来大叫一声:“他不可能知道杀人的手法,不可能知道!” “不知道?”薄靳言侧着身子,不屑一顾地说,“不知道他怎么会带着受害人去注射先舒或是服下头孢类感冒药,又在其后想方设法让他们喝酒,促使诱发双硫仑样反应?王富林就是这样被他害死,然后扔在阳台上冻硬,最后被他用电锯据和着楼下剧不锈钢的噪音切成了尸块。因为熟悉驾驶,他专门挑选家里有车的受害人作案,也就是他把李国立骗到公园桃花岭的休息室喝酒,以同样的方法把他杀害的,这次,由于屋外广场舞的声音太大,也没有人听见电锯的马达声。” “不!他根本不会开车!当时钱不够,他就说让我先去学,回头挣了钱他再去学,然后我们一起帮人拉货,就不会过得这么苦了。不是他!!!”张燕来喊着,她的喊声中多了一些凄凉。 “当时是他!”薄靳言往前走了两步,“不是他做的,他怎么会雇人半夜三更从立交桥上往下扔废纸来混淆我们的视线?” 什么?张燕来怔住了。他竟然为了我…… 就在这一刻,简瑶感到脖子上的手臂,力道松了些。 好机会! 就在薄靳言不断说话分散张燕来注意力的同时,丰翎缓慢地向他们的侧面移动,一看机会来了,她一个健步冲上去,一记鹰抓钩钳住了张燕来的拿刀的手腕,猛地往外一带。另一只手劈面一掌打向了她的额头。张燕来本能一躲,这时薄靳言一把扳开她的左臂,把简瑶拉了过来。 简瑶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已经被薄靳言拉着撤到了门口。 张燕来一看大势已去,索性右手一松,三角刮刀掉落下来,然后左手接住,直直地往丰翎的腹部刺过去! 监控室本来面积就不大,放置了监控台和监控屏之后,能够使用的面积也就十平米。刚才丰翎动作太大,已经把张燕来拉到了墙边,再加上她动作太快,这一刀,避无可避。 当大家看到简瑶平安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再次将目光转向监控室里的时候,只看到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丰翎的腹部渗出来,染红了她的米色风衣。 薄靳言来不及说话,松开简瑶,和郭成虎一起再次冲进监控室。虎头到底力气大,又是警校擒拿班出身,几下控制住了张燕来。薄靳言看着丰伶衣服上的血渍不断变大,一皱眉,一把抱起了丰翎就往门外冲。 薄靳言一边快步走一边对着旁边的刑警喊道:“快去开车!她可能伤到了主动脉!” 刚刚劫后余生的简瑶倚在墙边,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刚才发生的这一切。 而现在,跟着还是不跟着?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