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莫倾城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 鲜衣怒马思少年

第二十二章 鲜衣怒马思少年

    扶苏看着火焰将要燃尽,于是想到了要把莫倾送回去。他看着火焰的花步入深秋,扭曲着枯萎,把火糅合成小小的一团,莫倾的容颜在他的视线中暗了下来,最终在倏忽之间,骤然变成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好像唯一可以看清她五官的光明就是苍穹下一汪朦胧的月光,琼浆玉液的颜色泻落,她的脸庞有些生硬的玉色,好像温暖的光也不能让冰冷之像变得温柔。

    或许月本来就与她一样,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这样她就在月的抚慰下有了一张更加干净,与尘埃脱了节的脸庞。

    美得像个幻境,好像宋玉有幸窥得巫山神女。

    莫倾自然是美的,毋庸置疑。只是大公子所在的这个环境下,美女不少,譬如荆荷,身边的哪个不是美女?可惜他偏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那些姑娘在他眼中都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姑娘,扶苏送你回家。赵扶苏说着,却一时间想起,他都已经忘记了如何骑快马,带美人。

    他自嘲地笑了:“姑娘大概不会骑马罢?”他又想到了结果,自己就先答道:“就算姑娘会了也没什么用。且不说扶苏只有一批战马,就算扶苏有马了,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牵着三匹马回来吧?不是叫人觉得太奇怪了?”

    他自己无奈解释道:“应该是扶苏喝得太多,神志都有些乱了,让姑娘看了笑话。”

    “姑娘,夜深了,叫姑娘走回去也不是个事儿,映雪姑娘扶苏不担心,凭她自己的速度也能与快马不相上下。扶苏主要还是担心姑娘。”

    “不知姑娘……在不在意扶苏冒犯?”赵扶苏虽然是这么问,不过还是期待着莫倾应允。不过是种纯粹的感情,没有丝毫杂质。

    大概赵扶苏是又把他当作自己兄弟了吧?

    莫倾心中有些好笑地想着。

    赵扶苏看到莫倾迷局般地挑了挑唇角,又有些促狭,生怕莫倾误解:“姑娘……姑娘别多心了。”

    “哪里,大公子也多心了。”莫倾笑道,“妾身还要感激大公子呢,自然不会误解大公子了。大公子是个好人,妾身看得出来。”

    映雪不满地嘟囔着:“你们男人都是心疼jiejie这样的人啊……果然在娇弱柔美的西施面前,郑旦尽管会舞刀弄剑,照样是个被抛弃在历史里的人物。”她虽然抱怨,却不生气,在赵扶苏眼中,真的像是个和jiejie吵嘴的小meimei。

    莫倾失笑:“你怎么不说,西施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还遭来不少谩骂诟病。反而是郑旦,一生踪迹不可查,说不准还真的能有个好结局呢。”

    “姑娘对自己,就这般没有信心了?”

    “就算有了信心,所期许的东西也未必能实现,这与信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这样说,扶苏也无法加以评论。不过扶苏觉得,活着总要有点目标,至于实不实现还是两说。”

    莫倾便笃定问道:“大公子的目标就是人民安定了?”

    他点点头,还有些哀戚地补充:“其实能够和至交一起北击匈奴,也算是目标了。”

    莫倾无言以对,看着赵扶苏牵来他的马,不是匈奴马种,虽是汉马,却也不胜威风,还有种俊逸的潇洒,与赵扶苏,也有些般配。

    “姑娘别怕,这马是中原土生土长的,也是完全由汉人驯化,比起匈奴马,要温和的多,所以这样的马,说起来倒没法真的上战场,就只能用来没事时赛马解闷了。”

    他把马停在莫倾眼前:“姑娘小心些。”

    莫倾衣裙擦过马匹,棕色的骏马却安静得好似没有察觉。她轻巧地翻身上马,真有些不像是第一次骑马。除了衣裙有些不舒服,其余竟没有什么异样。

    仿佛天生的朋友,莫倾没有女孩子对这种狂暴动物的抗拒。

    她双手揽上马鬃,摩挲着马的的皮毛,好像一层上好的毛皮裹在坚实的骨架上,她摸上去有种丝滑的手感。莫倾也没想过去害怕,她抚摸着,与对待那些小动物无异。

    马晃了晃头,低低地嘶鸣几声。

    莫倾抱歉地看了眼马一旁的赵扶苏:“是它不喜欢我这样做么?”

    “它大概觉得……姑娘很特别。一般的马,都不喜欢除了主人以外的人随便碰它,只有扶苏与我的护卫两个主人的马能对姑娘这么温和,说明姑娘还是不错的。人的善良大概也会让动物有所感知的,说明姑娘是个好人。”

    “好人……大公子也不了解妾身,就随随便便这样说了,万一以后了解了妾身,再后悔了可怎么办?”

    “以后?姑娘还希望与扶苏以后再见?”

    “也就是这样一说罢了,”莫倾不在意地解释,本来就以为是个赵扶苏没放在心上的玩笑,“妾身若以后再来找大公子,被别人听了去,还不得说是妾身高攀了?”

    赵扶苏喃喃:“至少我是不在意的吧……知音难得,只可惜世俗规矩那么多限制,若真整日都让姑娘来找扶苏,姑娘以后嫁不出去了该怎么办?”

    莫倾手顺着鬃毛方向抚下,感受着马在坚硬中的柔顺:“大公子怎么知道,妾身不是已经嫁了?怎么,妾身看上去那么年少么?”

    “是啊,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赵扶苏感叹,“可是扶苏打心眼里还是以为,这世间极少有男子配得上姑娘这样的人呢。”

    “配得上配不上的,妾身总还是嫁了。”

    赵扶苏旋即担忧起来:“姑娘这个时辰才回去,夫君不会怪罪?”

    “他呀……几乎是顾不到我的。能伴他左右的绝艳女子多得很,妾身与之一比,也是相形见绌。”

    “姑娘才貌双全,却委身为妾,真是可惜。”

    莫倾却是完全开朗说道,看不出丝毫面前的味道:“可惜什么呢?也只有心静下来了,妾身才能侥幸积累下来一点薄见,能在这里与大公子谈讨甚欢。试问若妾身整日沉迷于那些争奇斗艳的无用之功,还如何成为大公子的知交了?其实也不是妾身不能了,只是妾身不愿意。”

    莫倾看着赵扶苏还立于马下,便小声提醒道:“大公子不上马?”

    赵扶苏点点头,反复强调:“姑娘冒犯了。”

    他翻身一跃而上。如今是在宫外,他穿的简单,毛皮大氅飞扬在空中一瞬,卷起些风沙吹拂在莫倾脸上,可她还未来得及打一寒战,一股温暖就已经从身后袭来。

    隔着那样多的衣服,莫倾几乎感觉不到身后人的体形,她便少了些抵触。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赵扶苏的僵硬,他在后面克制的绷直身子,如同即将袭击猎物的猫科动物。哪怕有再多层衣衫的阻碍,他还是担心会在无意中碰到莫倾。

    “大公子对军中兄弟,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就这样大公子还能鲜少战败,妾身当真佩服。”

    “姑娘……扶苏不愿唐突姑娘。姑娘毕竟是嫁了人的,扶苏这样,已然不妥。”

    “大公子,没关系的。妾身也尝想象过骑马驰骋的场景。大公子,不如就圆了妾身的梦吧。”莫倾看着马,目光中有更深一层的爱抚。

    曾经的梦想……

    他在战场上策马扬鞭,刀刀见血。风混合着血腥气,拍在他的脸上,掩盖了树木的香气。眼睛即便被血迷住,也要红着眼,向前冲杀。

    他们的生命都交付在马上。

    却也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能打伤的,能抓活的的,不打死。能劝降的,不开战。

    而那些血性的拼杀永远都轮不到他。

    他可是大公子!身边的同伴怀着敬畏与仰慕,决意冲在前面。或与刀剑长眠于山川;或带着一辈子的伤病,与家人享天伦之安;或一人一马,永永远远守卫边关。

    他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成了舞文弄墨的大公子,被剑柄磨得粗粝的虎口开始在长篇的书法后架上暂时放倒的毛笔,轻轻的竹竿落在手上,几乎轻得无法察觉。

    他却都没能体验过,逆风时疾驰的快马,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赵扶苏突然抱紧莫倾,拉住缰绳:“好。”

    莫倾隔着厚厚的衣服,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又想了想,握在了莫倾手上,她的手蓦地抓紧缰绳,磨得一向娇贵的肌肤隐隐泛红,伴随着一点可以忍受的痛感。她的手还是那么冷,尽管这个温度对于她来说,已然算是正常。

    “这样拉着姑娘,是担心姑娘坠马,姑娘别生气。”

    赵扶苏却并不自然,没有多久,他的手上就出起了汗,和莫倾的冷汗相混合。

    莫倾已在夜色中红了脸颊。

    真的是一双文人的手,除了虎口处微硬的感受,实在让人无法想到一个征战沙场的公子。他的手指长而匀称,莫倾莫名想到,如果吹起箫来会很漂亮,大概就会像那种山间浮岚的变幻,神秘莫测,幽静空灵。

    莫倾的发间是一种干净的味道,没有那种女孩子大多都有的,通过各种香料腌到骨子里的醉人味道。他说不出来是好还是不好。唯一散发着一点深沉的幽香的,便是她发间的木簪,泾渭分明的木料,识不出花样的雕饰。

    他的马,一路穿过夜半无人的街道。灯以全都灭了,偶尔几点灯火亦是意兴阑珊,多半是苦读诗书的寒门弟子。

    风扬起衣袂,莫倾便低下了头,一天下来散乱的鬓发偶尔划过赵扶苏面颊,如少时练剑是劈落的枝头花。

    这才是应有的少年,应尽的梦,皆付诸风沙。

    “大公子,到了,放妾身下来吧。”莫倾唤住赵扶苏。

    夜深迷蒙,赵扶苏也记不得这究竟是哪里,不过不远处便到了秦宫,这里居住的也多半是显贵之家,比如子高的夫人郑姑娘。于是尽管是夜,依旧亮着灯火,喧闹依旧。

    映雪有些呆住,不过很快便爽快跟随着莫倾的话:“没错啊,大公子,我们走了!”

    莫倾再行一大礼:“多谢大公子。”

    赵扶苏却勒马转头,不愿再过多回想,而今鲜衣怒马,纵使再多安慰,依旧不复少年,而今听到莫倾一语,又觉得世间遗憾颇多,完美古今难全。

    “jiejie啊……为什么不让大公子送我们到地方啊,这大晚上的,jiejie不害怕啊?”

    “这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而是灯火通明,有什么好怕?”莫倾疲惫反驳,“你难不成真想让大公子知道,我们是这宫里的人?”

    她又苦笑道:“真要较起真来,大公子可是我儿子辈的。”

    映雪不语,半晌,握住莫倾的手,却惊讶道:“jiejie,这回你的手不冷了耶!”

    再多的温暖都无法在她身上停伫持久,可这次的热度,竟始料未及地留下了,附在她的手上,如记忆一般甩不掉。

    记忆从遇到匪徒起,莫倾时而恍惚,总感觉今日是在梦里,也许只有当她睡下,才能通过梦的阶梯移步现实。

    唯有衣裙上沾染的,淡淡烧焦的气味,在昭示着日夜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