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莫倾城在线阅读 - 第四十五章 听琴瑟

第四十五章 听琴瑟

    五公子赵舜高,亦有人称其为公子高,都说是公认的,除了赵扶苏以外,最适合当太子的人。

    可是也没人想这个除非,一是因为赵扶苏实在是很好,好的让但凡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都挑不出来丝毫大错。二是因为赵舜高自己实则是对什么太子不感兴趣。

    赵高与赵舜高,只差一个字,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赵舜高一生只似闲云野鹤,偏爱文章书画,从来不问政事。却也是个聪明的人,不问,却从不代表心里不会暗暗思忖,而每每赵政问起他任何有关政事的问题时,他的答案都出奇的统一——臣心中只有书画与美人,相比之下,亦是美人更胜一筹,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眼里也就一个二人小家罢了。

    譬如这次赵政问她对于儒家的看法,他也未曾表态,虽说人人都能看出他与扶苏走得近些,不过他也只推脱成是袍泽之情了。

    这个理由,也是让对他了解不深的人无法反驳的。

    他爱书爱画爱美人是不错,对无意皇位也不错,不过有些时候,对于某些对于他自己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含糊其辞,只是为了少惹麻烦。

    归根结底,他少惹麻烦却又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美人。

    公子高的夫人是个美人,还是个才女,这是公认的。

    对这个温柔娴静的姓名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大概这个称谓,与赵舜高这样一个在诸多公子中并不出挑的名字连在一起,已经许久了。出嫁那时候,好像知书达理的郑夫人,还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有着一半的成熟与一半的天真。

    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赵舜高与郑婉懿在宫中相遇,两情相悦,在一次宴会上被赵政偶然撞破,当场牵了一段良缘。

    此后二人一直恩爱有加。

    而入秋时节,郑婉懿却病了。

    宫里人对于这个郑夫人的病,算是尽人皆知,只因自打郑婉懿生病,一向潇洒俊逸的五公子,就变得浑浑噩噩,抛了书卷,丢了画笔。

    其实只是在由夏转秋时常见的风寒,顶多也就算是个严重点的风寒。虽说因为这病死了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这毕竟是宫里,要说治好,也还算容易。

    而赵舜高,却毫不犹豫地亲自找夏无且求了药方,亲自煎药,端给郑婉懿,整日除了赵扶苏与皇帝有什么极特殊的事情,对所有人都拒不相见。

    他可不是夏无且,没觉得药香有多好闻,他自己闻着,加之看到喝药时他的婉儿皱成一团的眉,心便比她细弱的眉还要收紧。

    夏无且这种人,看似不可一世,只要找对了方法,比谁都好搞定。

    一个字,钱。两个字,权。

    他接过几乎是他全程监督着配好的药时,还不忘再小心翼翼地确认:“是完完全全按照着夏大人给的药方么?杏仁、茯苓、羌活……”他也一时具体的有些想不起来,“都按量加了,一点问题也没有?”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还不忘了闻一闻,还是一贯的苦,这才在一个激灵后确认了下来,方才端给郑婉懿。

    该死的风寒!

    饶是他闻这药闻了这么长时间,也都快吐了,更别说婉儿天天喝了。作用总还是有的,只不过在赵舜高心中,慢得和没有压根没什么区别。

    “子高……虽然我是想多看到你,可是一想到你来了,就是跟着药一起来,那还不如不看到你了。”郑婉懿听到推门声,只闭着眼睛,就能猜到来的是谁,便弱弱地说。

    子高这些日子,急得不行,干脆是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来。

    她说罢,才睁开眼睛,眼睫粘成几缕,瞳孔蒙了水雾。

    赵舜高又乱了方寸,急急地坐到郑婉懿身前,药都不知不觉地洒了几滴。就好像个战场上年轻的将军,看到敌人败退后立刻赶追的焦急与奋不顾身。

    公子高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讲重要的话前都要想上好一会。

    他心疼地几乎要把药当即摔了,却又要狠下心来:“婉儿读书那么多,难道就不知那良药苦口的道理?要是可以的话,我怎么就不想替婉儿喝了?还偏偏要让婉儿受罪。”

    郑婉懿拉着赵舜高勉强坐起来,看到他的一脸哭像,又开始安慰道,伴随着低低的咳嗽:“是,都知道,可是子高就不能让我抱怨几句啦?你看,我这不是都已经好了很多了嘛?”

    “看婉儿吃药,的确心疼。”赵舜高叹气,“我都想陪婉儿一起病着,可又担心没人照顾婉儿。”

    “咳咳……子高别说这样的话。”

    赵舜高忽然想到什么,松开握着郑婉懿的手,把药放在她手中。翻翻衣袖,找出一个荷包,他就直接把荷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席上,挑挑看看,手中便多了几片叶子,在深秋里难寻的绿色:“都是这个长叶水麻那么苦,婉儿,我吃给你看吧。这算不算是安慰了?”

    他说着,就把手中零零落落的叶子放在口中,嚼几下,眉梢才刚有些聚拢的趋势,他便霎时笑起来,几分勉强,却也是几分清风明月般的清隽,文人墨客的俊朗风骨,勉强也能勉强出一种神采。就好像年少时拉着友人,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里叼着几根草叶,无聊时也咬一咬,溢出一种带着苦涩的清香,恍如爱情,经久不散,而咬着咬着,苦涩竟也不知不觉的就淡了。

    那时他还没见过婉儿这样一个姑娘,未曾想过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至死不渝。

    “子高……”

    “好啦,没事的,我喂你。”

    赵舜高说着,把药送进郑婉懿嘴里:“婉儿,明天我就要走了,父皇一时兴起的狩猎,我要是不去,总归是不太好。这样一来,就要好几天才能见到婉儿了。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的是婉儿已经基本好起来了。这些天一直都断断续续的下雨,说不定还可能下一场大雨,婉儿自己好好注意些。有问题了就找夏大人好了,我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要是在不管事,也就太没良心了……”

    他连连说着,又有些说不过来,所有话都一口气堆到了脑海,在一片混乱中谁也挤不出来。大概还有好多他想说的,只是焦急着,无法表达。

    郑婉懿手指点在赵舜高唇间,阻止言语。她的手偏热,竟与他的体温几乎没有区别。

    “子高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我岁数也不小了。子高与陛下去狩猎,是做得对的……咳咳……公子扶苏与陛下这样剑拔弩张的,子高去了,也要好好关注下,也劝一劝大公子,也别太招摇了……咳……”

    “还是婉儿考虑的多,”赵舜高由衷夸赞,“有了婉儿替我在那些我一贯上不了心的地方出谋划策,真的是免了不少麻烦。要不然按照我的这个脾气,大概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子高别胡说!”郑婉懿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顾不得其余,骤然抬高了语气,“说什么死不死的?大公子的那个脾气,不是比子高的还要奇怪?咳……子高这样,也是太高估了婉儿的实力了。况且历史一向是这样的,女子上不了大台面,可在背后帮着自己的夫君,也是为了国家,这样的才是好姑娘呢。所以子高要是以后真想逞什么英雄的话,我是不会拦着的。”

    赵舜高则不屑:“谁又没说过古人说的话就要全都遵守?那还有什么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的规矩呢。”他说时轻佻,大抵骨子里的那种狂与谦和的融合体是不会随岁月改变的,这都是一群固执地,守护着初心的人类。可是说完,一看到郑婉懿病弱,赵舜高就霎时没有底气,无尽温柔:“可我又怎么做得到,对婉儿相敬如宾呢?所以我还是更偏爱那一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了。”

    “只可惜我又是在比不了大公子的博学笃志,平生没什么大理想,六艺也只勉强学出了个磕磕绊绊,除了‘书’我还比较喜欢,能与诸如大公子一流一决雌雄之外,也就只有‘礼’还能凑合。幸好父皇对六艺一向不甚重视,也能理解我的志趣。只是可惜了,今生是没有机会与婉儿琴瑟和鸣了。”

    郑婉懿笑了,她若笑得开朗一些,便是能迷了人心智的明艳,柔和婉约,如水通过每一个缝隙渗透进了心湖,留下一个身影在心湖上采莲泛舟:“这又有什么呢?反正我也不懂什么音律的,若子高每日给我弹琴,可我什么也听不懂,那不是让子高一个人,没有知音了么?”

    “知音何须用琴?有婉儿在,仅凭言语,便是知音。”

    赵舜高看眼天色,依依不舍:“婉儿,我也不能留太久,总是要准备一下的。婉儿可得好好保重自己了。”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在这般境地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一遍遍地用平实的语言重复着相同意义的话。

    “咳咳……子高自己更要小心了,天气不好,若是再赶上什么狂风骤雨的,那山林之处恐怕要有危险的。我也就是这样一说,自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可是这样的先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总之子高小心点,总没有坏处。”

    郑婉懿紧盯着窗外天光,眉头便格外严肃地蹙成一团,沙哑的嗓音中,温柔照旧,却也有着丝丝焦虑,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