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悦婚（五）

    风在我的耳边微微吹过，送来一阵寒战。黑暗，无处不在的黑暗，可以让人顿时安静下来，心无旁骛；也能让人心中本能般地向往着火的光和热。一旦没有了这光和热，恐怕就连呼吸时都会毫无防备而别无选择地往身体里纳入被染成黑色的空气。

    身后有人往下走的脚步声，我意识到自己站着的地方正好是狭窄辅路的中间。我转身时将脚步往左边移动，给下山的人让出路来。

    可是那个人却不动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萨..”

    这熟悉的声音微弱而颤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举着灯笼向上走了几步，才看清，真的是莱鹏。

    我僵在原地。眼前的莱鹏已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整个人比以前更加瘦削，下巴蓄上了胡子，而眼神也不似以前那样清澈。

    他眼中充满泪光地走下来，仔细打量着我，嘴巴微微翕动着。而我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眼泪不停地流。

    “终于，终于见到你了。”许久，我痛苦地依偎在他怀里哭着说道。

    莱鹏轻轻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颤抖地说：“你还是你，可是莱鹏已经不是那个莱鹏了。”

    我一看就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快乐。可是我又何尝快乐过？

    “莱萨又..何曾..是以前的莱萨呢..”我的嗓子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了一样，竟无法说出一句流利的话。

    他四下看了一下，警惕地说：“这里恐怕一会儿会有人来，我们到旁边的林子里说吧。”

    他的手像六年前一样结实而宽大，只是手指凉了许多。

    进入林子深处，旁边都没有人了，我难过地轻轻抚摸他的脸。这张脸曾经丰润过，而现在却瘦得颧骨高高突起，就连眉骨也突兀得像是山上尖锐的石头。

    “这些年你受了多少委屈啊！”我心疼地说。

    他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听说你在高原道和莱黑女打了三年，那三年我每日都担心得很，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我不能死啊，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他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却总也拭不干。

    “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有什么好念想的呢..被关在这冷松山上，除了修复些古物、写写诗之外毫无作为。而那些古物还时常被人拿走，而我现在也没法随意出宫散心了。”他眼中充满了忧伤。

    “你放心，莱喀素弥已经被迫卸任了。”我敏感地听到他话里的无奈，对他讲了那日莱胥和我如何将他贿赂莱木古的东西扣下然后上朝告她状的事情。

    莱鹏轻轻抱住我，说：“萨，你太冲动了。你以为他真的会卸任吗？早晚这皇宫守卫部队还得是他的，而到了那一日，他想要得到的会比现在多得多。”

    “那我也要死死摁住他！”我坚定地说，“那日看到牛车里装的字画上面都有你的印章，我恨得想一剑劈死他！他竟然敢把你心爱的东西偷出来贿赂别人。就凭这个我也饶不了他。”

    “萨，这些都过去了，你真的不必为了我而这么做。我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也不会有什么转机，除非莱丹将我逐出皇宫——可是为了莱冉两国关系，她不可能这么做的。所以你一定要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不能冲动。你应该知道莱丹现在最信任的人是谁。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莱丹了，她现在是执掌一国的女王。在女王面前，莱喀素弥是亲人，而你只是她的臣下。你懂吗？”他的眼神忧虑而悲伤。

    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是我却如何也帮不了他。看着他现在无奈的境况，我的心就像是被无数根尖刺刺穿一样痛。

    “你怎么也来了？今日悦婚是他们两人的事。”许久，我把埋在他胸口的头抬起来问他。

    莱鹏望着远处皇都的火光，说：“按礼制来说，我是要出席的。可是莱丹觉得我出席反而让她尴尬，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我今日可以到冷松山上走动，只是不能出现在结婚现场。”

    “要是在冉国见到你时就下决心和你一起逃走就好了。为什么我们当时都没有勇气呢..”这六年，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可见到了之后心里反而更痛苦、更自责。

    莱鹏深吸一口气，握住我的两只手，感觉到了我左手拇指上的红色扳指。他低头笑着问我：“原来你一直都戴着。”

    “一日都没摘下来过。还有这个..”我把脖子上的小帛布袋掏出来给他看，“你送我的那一小块梓丹石也在这个小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