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血谷道（14）

    他结丹的全部经验，都在那个黑缎小袋中。

    胡飒小心地接过袋子打开。一颗暗紫色的葡萄大小的浑圆珠子在初生红日的照耀下，也并不暗淡，反而发出明亮的血色红光。这红光如一团火，在珠中暗紫的雾气中来回晃动。放在掌心，他已经明显地感到灵气正慢慢地从珠中渗出。

    灵气珠！这可是玄门极难得到的宝物。

    天地间灵气诞生之后，先于众生产生的是灵兽。传至亿万年后，灵兽已经极为罕见。但每一头灵兽的体内都聚集了大量的灵气。玄门高手诛杀灵兽之后，可以尽快以封印之法将即将散灭的灵气封住。这封印会形成灵气珠。灵气珠用于修行筑基，远远胜过自己去吸取天地灵气。

    胡飒在苍葱岭上和这个陌生的道友萍水相逢，对方谈及自己的结丹经验，便拿出了这颗灵气珠。

    “这颗珠子是师门祖传，只能用于筑基。我现在已经结丹，就用不了上。倒也不妨借道兄一试。”

    胡飒每天都到这里来，那人也同时每天出现，将灵气珠借他，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收回飘然而去。这段日子胡飒的修行可谓一日千里。他每天清晨过来吸收的灵气，足有平时的百倍之多。区区十来天的机缘，就等同过去三年的苦练！他甚至觉得梦寐以求的结丹已近在眼前了。

    “我和道友萍水相逢，甚为投机，真是三生有幸，”这玄袍道人忽然笑了笑，“可惜终有一别。”说完他抱了一个拳。

    胡飒心中一紧。明知这种运气不可能长久，但失去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这人以后不来了，灵气珠也不可能再用下去。他又要回到那种蜗牛般的修行中去了！

    “这颗灵气珠倒是与道友甚是有缘。不是我吝啬，实在是师门之物，不敢私授于人……”

    胡飒听到对方这么说，头上不由得出汗。他能和这个人相遇，偏偏对方又似炫耀一般地将这颗灵气珠让自己修炼了十来个早上，已经可以说是走运到了极点。他又怎么可能指望对方会将这宝贝赠送自己！听对方的口气，反而是对方自觉吝啬了。他连忙将灵气珠放回黑袋中，双手奉还。

    “哈哈，”白发人见他的尴尬神色，反而爽快地大笑起来，“道友误会了。这颗破珠子我虽然不能送，却可以借。等我云游回来，再找道友来取。相逢十多日，却没有问道友高姓大名？”

    “在下苍葱岭胡图明。”

    “糊涂而明者，好名啊！”白发人仰头大笑，竟然不答复自己的姓名，大踏步扬长而去了。他正往东方而去，红日初生，霞光万丈，胡飒睁不开眼。

    但无所谓了。

    胡飒满心欢喜。他的心思，全在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黑袋子里了。

    竟然这么简单，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到手了。

    胡图明当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一瞬间胡谄出来的名字。若干时候之后，会有人找上门来。那人会在苍葱派找一个叫胡飒的弟子，让他归还灵气珠……不知为何，他一想到这，胡图明这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他绝不是想赖帐不还，只是想以防万一。万一他还没结丹成功，对方就回来了呢？而胡图明这个名字，却是苍葱岭上从来没有人听过的。他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吧。

    不过苍葱派就这么寥寥几人。就算用了假名字，又能隐瞒多久呢？想到这里，胡飒不禁为自己的愚蠢摇了摇头。

    一阵钟声随着晨风飘来。虽然每天都有钟声，但这一次格外地早了一点。

    苍葱观什么时候敲钟，取决于他师父柳暮什么时候起床。但柳暮是懒散到极点的人，起这么早就未免奇怪了。

    想起这个师父，胡飒只能摇头。

    要说名气，在阴阳宗的弟子中，还有谁的名气能比将门之后，不可一世的年轻剑圣王如苦名气大？但王如苦都败在柳暮的呼风剑下。

    当年意气风发的王如苦走遍半个东胜神洲，凡有玄门观院处，都要进去一拜。不过他的拜不是用头磕的，而是用剑。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天下玄门到底有没有他的对手。

    他的路也只不过走了一半而已。到了命州苍葱岭，偶然听说乡下人说山上有个玄门破院，他就来“拜”了一把。这一拜，让他豪气干云挑战天下高手的旅途戛然而止。因为他输了。

    他是剑圣，却败在了同是阴阳宗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道人的剑下。

    那时的苍葱观还是“苍葱道院”，只有破屋一间，连瓦都不齐。一代剑圣王如苦的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胡飒想象着剑圣王如苦失魂落魄离开苍葱岭的样子，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升仙坊前的台阶上。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斜格纹法袍的师妹杨婉已经站在坊下“迎客”了。

    阴阳遁术中有风遁、雷遁、明遁、灭遁、空遁、虚遁等等神通。柳暮独善风遁，而他老婆叶无双善雷遁。江湖上都将这二人合称风雷双煞。偏偏这两人在苍葱岭厮守了二十多年，任天下风云变幻，也从不出山。

    都说名师难得。要拜柳暮为师却极为容易。只要上门来的，只要交齐学费就行！他不问男女老幼，更不问资质如何，照单全收！

    他这样做，苍葱岭上早就应该人山人海了。苍葱派也应成为阴阳宗第一大派才对。但事实完全相反，加上胡飒在内，柳暮门下也只有七名弟子。还真是男女老幼一应俱全。

    一则这个地方太过偏远，少有香客踏足。没有香客就没有香资，没有香资就会很穷。二则来入门的弟子很快就会发现在这鬼地方毫无便宜可占。柳暮传授的都是一般的打坐调息之法，进展慢如蜗牛。他自己和叶无双二人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十岁，竟然就双双炼得金丹大成，他们却矢口不透露一点点密诀。日子又清苦又无聊，看不到一点点希望，谁待得下去？

    留下来的都是没地方可去，指着天命帝敕封的“苍葱观”这块匾混口饭吃的家伙，或者根本就是走不动的老头。还有就是如胡飒这样，心中不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强硬份子。

    “胡师兄，快，快，准备行头！今天有香客！”难得今天杨婉竟然穿上了法袍。

    胡飒答应了一声。除了他喜欢规规矩矩地穿着灰色法袍之外，苍葱观里其他的从师父师母，到师兄弟妹，几乎都是一身便服，穿得五颜六色。这事从柳暮开始。法袍一身，冠巾披袍履，规制严谨，全部穿戴整齐麻烦就不少。柳暮懒散得很，平时就是一身短衣，像荷锄的农民一样。上行下效，下面的弟子们也不穿道服了。只有胡飒一直穿得规规矩矩。在东胜神洲玄门中，灰袍修士的地位已经不低。他不穿上谁知道呢？

    杨婉这个妹子是苍葱观中，除了师母叶无双之外唯一的女人。她平时喜欢穿成一抹淡黄，人人只觉得她笑颜如花，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修士。她父母双亡，被柳暮收养。所以她不会走，走也无路可去。

    她的任务，是开门迎客——就和天命府大街上的酒肆，门口站在的那个漂亮的女子一样。胡飒有时觉得苍葱观就是一个酒肆——只不过酒肆里卖的是美酒、佳肴和陪酒的女人。而这里卖的，是香火、符箓、预测和其他各种心理安慰。

    大师兄老晃没有名字。他已经八十多岁，走路都不稳了，摇摇晃晃，人称老晃。他本是个乞丐，一路乞讨到苍葱岭。在苍葱观吃过一餐之后，就再也不走了。打死也不走。其实他明白，再乞讨他也乞讨不动了。

    但老晃是除了胡飒之外唯一一个早起的人——甚至比胡飒还早。他的任务是坐在望风阁的顶端盯着山门来的路。只要有人经过，一定是香客。

    香客来了，钱就来了。

    他就会立刻下去叫醒师父，众人一起将平时丢在一边的玄门冠巾袍履，统统拿出来披挂整齐。开门迎客。

    这地方太偏远了。平时香客极少。众人在观中无所事事。他们每天只是刨刨土，浇浇水，种种菜。除此之外，吃喝玩乐，悠闲自在。

    虚掷光阴，一眨眼就是十年了。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胡飒坐在灵官殿前的一张木椅上，头上挂着一道幡，画着太极八卦的图案。无聊的时候，他只能看着眼前石地板。这座道观还是十多年前，天命帝下旨修缮之后的老样子。那之后再也没有添过一砖片瓦。墙上的红漆都已经剥落，地上缝隙里边长出了茂盛的草。柳暮甚至觉得皇帝修缮过的这间道观实在太大了。如果认真维护，每年的费用就远远超过他们的收入。所以干脆随它去了。

    香客都是一些来自大城里的有钱人。既有生意人，也有大小官员和家眷。胡飒坐的位置，正是灵官殿前预测官。胡飒一边和他们胡诌，一边暗想，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这些陌生人的过去未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