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百马城（3）

    围观的众人看不到饮血剑对霜雪剑，本已大失所望。但这霜雪剑实在是奇妙，就像一只轻巧的雨燕，围着擂台上绕着圈儿。这圈子越来越小，飞剑越来越快。渐渐地众人看不见剑了，只能看到飞剑闪过的一线流光，编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光网，发出霍霍霍刺耳的怪音。被罩在其中的血谷道绿衣侍女一动也没动。穆深知道她动不了。霜雪剑飞出的是“天罗地网阵”。这阵将对方罩住，越缩越小。里边的人只要动一动，碰到那剑飞过的边缘，非被飞速擦过的剑刃绞成rou泥不可。

    “不用出手太狠，就给一点教训……”穆深本来已经怒不可遏，甚至想杀了这个女人。但他毕竟修炼心性那么多年，不像一般的江湖人士那么冲动。怒火渐渐平息，念头也不再那么狠辣。“但总要留一点教训，否则以后剑宗在血谷道面前没有脸面！”他略一想，那剑就微微往里一偏，正擦着这女人的耳边过去。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脸了，只要给她脸上留下一道伤痕，她会就一辈子记得教训的。这伤留在薛重的女人脸上，也就是留在了血谷道的脸面上。

    整个天罗地网阵就这样戛然而止。它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团如乱萤飞舞的光团，和霍霍的风声，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就在他心念一动的那一瞬间。穆深吓了一跳。他练习御剑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台下的关雎，也是看得心惊rou跳。

    霜雪剑并没有消失。它正要飞到叶菱的耳边，就被她一把抓住了。

    关雎知道她体内的刚劲真气一运，就变变成五指如钩，坚不可摧。但霜雪剑也是名器，剑锋直接被她抓在手中，真担心她的纤纤玉指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剑一入手，叶菱的心中也是一震。剑妖幻魔水月仙，真是名不虚传。剑仙可不只是一个江湖尊称。据说水月年轻时也是阴阳宗弟子。但她在阴阳遁术上一无所成。反而是练剑成痴，以至于领悟了御剑通灵术。她可以直接与剑通灵，以心御剑。这套御剑术完全是她独创，和阴阳宗毫无关联。所以她早早出了师门，在紫青山自创了御剑升仙的剑宗。

    霜雪剑是水月早年亲自打造。但她对此剑并不满意，就将它传给了弟子。将霜雪剑握在手中，叶菱感觉就是抓住了一头凶悍无比的巨兽。它在自己如钢钩一般的五指牢牢束缚之下，犹自桀骜不驯，左冲右突。

    “剑是好剑，只可惜使剑的人……”一手握着霜雪剑，叶菱随口而说。但后半句又咽回去了。她常常抱怨自己口无遮拦。这些江湖客，为了一两句直言就会去死。她杀人已经太多，不想再无端造业。把别人的剑抓在自己手中，就和抓着别人的性命一样。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她奋力一掷。只听蹭一声锐响，霜雪剑在她手里啾乎消失不见。它已经深深插在大秦古泉门口的石狮头顶正中，直没入柄。

    台下顿时百马城的无聊看客们都陷入了狂热中。紫青山和同州比起来算个屁？大名如雷贯耳的霜雪剑竟然连一个女仆都打不过！台下喝彩、嘘声一片。

    此时，大秦古泉总号后堂。

    大掌柜古全午觉醒来。他虽然说是大掌柜，实际上也是东家。因为他是东家秦钱唯一的徒弟。秦钱已经死了。他并无后人。虽然金州秦氏中还有一大堆他的近亲和远亲，但根据他的遗嘱，这份巨大的家业都传给了徒弟。这也是大云的奇案之一。

    古全总是到这个时间就准时醒。一刻偏差都不会有。

    窗口一直在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有一阵阵的冷风如刀子一般地钻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往后退了两步，走回到了暖烘烘的房间中央。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羊皮。地下炉子燃烧着炭火。然后几根热烘烘的紫铜管从地下伸出来，穿过房间。没有比这更奢侈舒适的房子了。就算是云央宫，也不过如此。

    当然，这里从外面看是极为朴素的。就是几间古旧的破阁楼而已。

    羊皮地毯的上方，整整齐齐地竖立着一排一排的紫檀木柜子。柜子门上都贴着奇怪的数字标签。有些柜子门半开着，里边整整齐齐堆叠的都是线装书。宛如一个小巧精致的图书馆。

    那些整整齐齐类似书的玩意，都是账本。

    他的卧室就设在大秦古泉总号的账房里。他天生就是一个最适合管钱的人。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早已转换成黑纸白字的一串串数字。而他对这些数字烂熟于胸。每天有多少钱从哪里流到了哪里，这过程又能产生多少利息。他早就不是为了活着而在赚钱，而是为了赚钱而活着。

    远处隐约传来人群的喧闹声。

    一个绿衣伙计推门而进。古全知道，是总镖师的选拔有了结果。

    “选的总镖师呢？”

    “刚刚擂台已经决出来。今年聘的总镖师，是血谷道的少观主薛重。”

    “饮血剑薛重？”古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在他想来，薛万钧还差不多。今年来打擂的玄门弟子水准似乎比往年差了太多。

    “他带的一个女人，在擂台上击败了剑宗的霜雪剑穆深。”

    “女人？叫他们一起进来。”

    饮血剑薛重，真是相貌堂堂。相比而言自己，古全真是要一声苦笑。他极少出去走动，整日在这里看守账本。一面赚钱，一面盘算着花这些钱能做什么。不知不觉，身上肥膘越积越多了，脸上总是油光满面。和薛重这种每天修行的玄门高手，真是无法比。

    真正让他钦羡的是薛重身后跟着的那个侍女。

    那这女人也是个玄门高手，连紫青山的霜雪剑都败在她的手下。这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血谷道肯定远不如来自极北之地的紫青山剑宗。

    但江湖上有一些名不副实的流派，也不是怪事。

    这女人她一身的衣装打扮，正是道观里的女仆，毫无出奇之处。但一张清秀的脸，虽然不是绝色美女，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傲然的神气。双眼就像一对晶莹的黑水晶，隐隐透出朦胧的亮光。脸就像一块冰凉的寒玉，衬着铺在肩头的一头乱发，给人一种孤独冷艳的威压。

    古全脑中翻滚过的第一件事是睡了这个女人需要花多少钱。但转念一想，如果眼前这个女人能用钱买到，又会让他一下子兴趣全无。其实他已经花钱睡过无数的女人，每次都是兴致盎然地开始，趣味索然地结束。

    要说赚钱，天下谁能比得上他师父？他师父虽然姓秦，但那个‘钱’字可不是父母给他的名字。而是他爱钱如命，自己给自己取的名。但秦钱为了一个传奇般的女人，竟然会一连五年装死，连个面都不敢露！真是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啊。想到这里，古全暗暗摇头。女人这种东西，还是少碰的为好。

    “二位虽然是两人，但本店雇的总镖师只有一位……”古全略有犹豫。他知道这二人都是高手，不知道两人会不会要两个人的价钱。生意人总是万事要考虑周全，有时一文钱的争议也会坏了大事。

    “大掌柜不用管，我家主人只收一份工钱。”叶菱冷冷地说。她讨厌啰里啰嗦。她想的是要不要把这个叫做古全的现任掌柜吊起来拷打，让他交代出饕餮兽的下落。但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就白费力气了。

    “这是我号的一万两银票……”。古掌柜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拿出，“大云境内的各地分号均可兑现。只不过，”古全的胖脸如弥勒般地一笑，“如果薛公子在一年内要离开我大秦古泉总号，还请事先在总号银库归还这一万两。一年之后，薛公子去留则可自便。”

    一万两！这一大笔钱塞入口袋，关雎还是有点震撼。大秦古泉的银票在江湖上被称为“秦票”，是铁打的信誉。他偶尔也在别人手里见过几张，也就十几两，没有见过一张一万两这么恐怖的数量。萧谷人高喊过的秦票五千两，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没见他拿出来。而这一万两可是实打实地拿在自己手里。

    他觉得口袋很沉，就好像真的塞了一千斤白银一样。虽然那只不过一张薄薄的纸片。玄门这些高手赚钱，可真是轻而易举。

    “规矩我们主子都知道了。”叶菱实在懒得和他纠缠，“还有什么？”

    “请二位跟我来。”肥猪古掌柜点头哈腰，做了个请君入瓮般的手势。

    “这是去哪里？”关雎问。他心中有点惴惴不安。叶菱从来没有带他去过安全的地方。

    “二位跟我来就是。”古全在心中哼了一声。银票都已经收了，老子让你干啥就得干啥，还有什么来不来！但他并不明说。江湖人士和生意人不同。生意人最单纯，有钱就是大爷。江湖人大多性格乖戾，不可理喻。没有必要去惹毛他们。他脸上依然保持着迎客的笑容，带着他们走过最后一排账本柜。然后他抽出几本露出一个缺口，将手伸入其中。看来里边有什么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