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色中的枫下街
夜幕已深，在滨江的夜色里，抬头是看不到星星的。霓虹中，春末微凉的风迎面而来，瘦瘦服务生拉着晓雯的手，摇摇晃晃，却脚步匆匆。 晓雯几次都想挣脱离开，可也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有莫名的思绪微微荡漾，于是便那么跟着，一言不发。 一直走到红绿灯，瘦瘦服务生才终于停了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冷不丁地回过头来，拍着脑门：“哎呀，差点忘……忘了问你住哪。我……送你回家。” 本就是相仿的年龄，彼此间又是这般阴差阳错的相遇，四目相对，一时间反倒是尴尬了起来。少男少女之间是很微妙的，后知后觉之后，看着对方那张消瘦却帅气的脸庞，又想起刚才种种，晓雯心里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她却是故意板起了脸，眨着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嘴里淡淡道：“你没头没脑地让我跟你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住哪？” “呃……那个，不……不好意思。”瘦瘦服务生挠了挠头，“我脑子有点晕，刚才急着带你出来，你不要生气。告诉我吧，你住哪，我送你回家。或者……你打车自己回去？” 面对金丝眼镜男的时候，晓雯或者有些生涩，可是此刻面对身前这位，她就自然得多了。 模样清丽，身材窈窕，虽然衣着朴素了些，但是像晓雯这样的姑娘，在校园里面自然是不乏追求者的。 比起那些追求者，面前这位服务生，可就多多少少显得有那么点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了——明明是你把我生拉硬拽地带了出来，现在又要我自己打车回家，也太不负责任了…… 晓雯微微抿起嘴，淡淡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心里有那么点莫名的失落。 这座城市里，她没有家，她的家在翻山越岭的千里之外。 就像是一叶浮萍飘到此间，没有归属感，不久前刚刚生出的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也被对方一句无心的话，轻易打散。 “今天晚上谢谢你，我在枫下街那边租了房子，不算太远。我……自己回去就好。”她的声音越来越淡，说完之后，默默地转过身，低下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慢慢走去。 粗线条的那一位显然没有意识到女孩子心思的细腻与敏感，愣了半天，才想明白：敢情自己刚才带着那姑娘跑了挺长的一段冤枉路。 他顿时更加不好意思，摇摇晃晃地追了上去，快并肩的时候一个急刹车，还差点摔倒。 晓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他那张满是歉意的醉醺醺的脸庞，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嘴角露出了笑意。 瘦瘦服务生也傻笑着，挠着头，杵着被酒精麻痹的大舌头：“真……真的不好意思，你既然住这边，刚才怎么不喊住我？” 为什么呢？ 晓雯心里自然有答案，不过，她却并不想回答，只是放慢了脚步，让身边醉酒的他不至于走得那么辛苦，顺便，还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在酒吧工作多久了？” “我啊，我叫段森，线段的段，森林的森。今天是我在那间酒吧工作的第七天。你呢？”瘦瘦服务生一边说着，心里一声叹息。 凉如水的夜风多多少少吹散了一些酒意，他想到自己可能即将丢掉又一份工作，整个人都郁闷了起来。 “我叫杜晓雯，滨大历史系的学生，大四。刚才在酒吧里，听你说的那番话，你……应该也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吧？” “呃……我，我大学毕业两年了，在燕京读得大学，经济专业。” “怪不得，你会懂什么‘破窗原理’……”晓雯释然，旋即又疑惑，“怎么会毕业两年却在酒吧打工？经济专业工作应该不难找的吧？你是燕京哪个大学毕业？” “呃……就，就燕大……”也不知心里想到些什么，段森话语有些迟疑。 晓雯却好像没有听清楚一般，停下了脚步，瞪圆了眼睛看着段森：“哪个大学？” “燕，燕大。燕京大学。”段森避开她的目光。 “燕……燕京大学？真的假的？”晓雯满脸惊诧，就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段森，“燕大的毕业生，怎么可能会流落到酒吧……” 说实话，就连段森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整整两年里离奇倒霉的一件又一件奇葩际遇，仿佛魔咒一般纠缠着他。 段森叹了口气，耸着肩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也许前无古人，但未必后无来者，对吧……” 晓雯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实在无法把燕大的天之骄子和一位酒吧里寂寂无闻的服务生联系在一起。然而，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却又不像在撒谎。 “那……在你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故事。是为情所困？”她问道。 段森摇摇头，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攥住了自己右手的食指。 夜色黑暗，即便有路旁灯火霓虹，也绝对不会照亮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 晓雯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个有些羞涩、有些无厘头的大男孩，他用力攥着的右手食指，正在向外冒着丝丝缕缕rou眼几乎看不到的黑气。 黑色，总是神秘的，总是让人恐惧的。 可是在过去的两年里面，段森已经习惯了这神秘与恐惧。 他开始变得力大无穷，很轻易地，就能把一根手腕粗细的实心钢管掰弯，这似乎是好事。然而祸福相依，那无穷无尽的厄运，却也在无时不刻地纠缠着他。 比如，原本前程似锦的职业生涯，就在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阴差阳错中，生生折断。 再比如，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身体越来越差。 奶奶要看病，段森要养家，他的压力很大，他需要赚钱，他需要活下去。 世界总是现实的，面对这现实中倒霉极了的摸爬滚打，段森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在某天一觉醒来之后，他真的会一咬牙带个头套去抢银行…… 既然对方有难言之隐，晓雯自然不会再多问，两人间就此变得沉默起来。 这条不算太长的路，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 枫下街虽然毗邻闹市，然而整条街的夜生活却并不丰富，这是一条安静极了的窄窄的街道，就连路灯的光都微弱得仿佛奄奄一息。 晓雯租的筒子楼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面，在夜里，这条幽深的巷子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恐怖的。不过为了尽快找到工作，尽快赚钱，晓雯还是坚持了下来。 终于到了楼下，抬头望去，这整栋筒子楼漆黑无比，仿佛一头沉默的古兽。 “我到了。段森，今晚谢谢你。另外，祝你好运。”晓雯挥手道别。 “以后找工作要小心一些，不要随随便便地妥协。”段森道。 “嗯，我记住了。”晓雯点点头，心里很温暖，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着段森再说些什么，比如，互留联系方式。 而段森呢？ 说实话，他并非不想继续了解面前这位漂亮的女孩，然而，他却不愿让自己的厄运染及对方，于是轻叹一声，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 晓雯蹙起了眉头，贝齿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那么，就让今晚的一切在此刻戛然而止吧，心中荡漾着的涟漪，用不了多久，也许便不再有丝毫痕迹……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段森转过身，苦笑着摇头的时候，猛然，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刷！刷！刷！刷！刷！刷！” 那蛰伏在黑暗中已经等待许久的六辆轿车，整齐划一地打亮了远光灯，如六头饥肠辘辘的野狼一般，幽幽地看向了段森。 段森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紧接着，便听到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个略微有些熟悉却阴阳怪气的森然笑声响起。 “呵呵，果然是个色胆包天的小王八蛋。既然救人救到了底，那么，就别怪我送佛送到西了……” 那人扶了扶自己的金丝框眼镜，咬牙切齿却轻蔑地看着段森，冷冷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