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鸾鸟凤凰，燕雀乌鸦
穆忆茹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她知道，那位柳家的大先生柳明堂，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 若要说起风水方面的造诣，整个柳家一族首屈一指的正是柳明堂，但要论起名气，最被人所知道的，其实是死掉的那位老三柳明居。这其中的原因，正是因为柳明堂那孤冷高傲的自负性格。 在华东华中一带，其实有一个民间性质的风水师协会，协会中聚集了来自京、津、冀、鲁、豫、皖、苏、晋这八个省市的成名风水师。 最一开始，鲁省的领袖人物就是柳明堂，不过在十四年前，来自燕京城的那位第一任协会主席佑荣先生隐退，协会票选第二任主席的时候，柳明堂以极其微弱的劣势输给了来自皖省的一位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在风水方面的造诣只能说是一般，倒是于古董鉴定领域颇有建树，之所以当选，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其德高望重。本来，这主席只是一个挂名的虚职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但是，柳明堂当场就不干了，直接掀翻了桌子，指着那位皖省的老先生一通讽刺，最后拂袖而去。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从此以后，自然而然就疏远了柳明堂。 柳明堂的性格也固执，别人疏远他，他干脆就把架子端了起来，几乎完全断绝了与协会中其他人的往来。 过了两年，那位皖省的老先生病故，协会中那些风水师们想着借此机会破冰，缓解一下与柳明堂的关系，于是重新召集开会，派人专门去请柳明堂，表示将会推选其为主席。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是，柳明堂压根没到场，只是派人送来了一幅字。 众人展开一看，登时哭笑不得。 那幅字写得倒是劲骨丰肌、颇具神韵，不过其内容，却是让人心里极为不舒服。 柳明堂引用了屈原《涉江》之中的两句，洋洋洒洒十六个字：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鸦，巢堂坛兮。 他这是拿自己比鸾鸟凤凰，把别人都当成了燕雀乌鸦，鸾鸟凤凰贵为神鸟，却被渐渐疏远，而麻雀乌鸦之类的凡鸟，反而登堂入室，成了气候。 其中不言而喻的意思自然是：鸾鸟凤凰又怎么能同乌鸦麻雀为伍呢？ 得，既然人家不屑为伍，那就继续一边晾着呗！ 风水师们一商量，当即选了另外一人作主席，而且，直接将柳明堂从协会中除了名。 这件事当时在圈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柳家都因此被孤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到后来，老三柳明居逐渐出了名，成为柳家的代表人物，并且主动与风水师协会修合关系，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才算过去。 总而言之，正是因为知道柳明堂那极度自负的性格，穆忆茹才会显得很犹豫。 试想一下，柳明堂连风水师协会中那些成名已久的风水师都不放在眼里，如果他知道穆忆茹带着段森这么一个通晓风水的人过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打电话的时候，穆忆茹很小心地告诉柳明堂，自己带去的一个人虽然也知道些风水，不过却是抱着学习的目的。 挂店电话之后，她还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了段森和胖子几人，叮嘱他们，到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千万要顺着柳明堂的意思。 段森几人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直聊到差不多快晚上十点，段森才离开了酒店，众人约好，明天上午八点钟，准时去往柳家。 回到家以后，奶奶已经睡下，段森拿出无字线装书，就着手机的微弱灯光看了一会。 到目前为止，这本书已经被他和老瞎子一起研究了大半，其中风水格局相关的内容已全部看完。 至于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涉猎到了歧黄医术的范畴。因为老瞎子不懂医术，庞永亮也不懂，段森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暂时只能先搁置下来。 一直看到头晕眼花，困得扛不住的时候，段森才沉沉睡去。 …… …… 这个清晨，天空下起了小雨。 无边丝雨之中，整个滨江城都变得清新起来。 因为是周末，路上往来的车辆并不多，五个人分坐两辆车，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到了柳明堂居住的别墅。 虽然被风水师协会孤立，但是，柳明堂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自然少不了赚钱的门道。 他那栋别墅修建得很漂亮，通体白色，四周围的景色也颇为秀丽清幽，背靠着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面前是一个明如镜面的人工湖。别墅的风水布局自然也很有讲究，不过在段森看来，比起老庞家还是差了不少。 昨天虽然已经见过面，不过却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到了今天，段森才好好打量了一下柳明堂。 虽然身家不菲，但是，柳明堂本人看起来却是颇为朴实，身材瘦瘦的，花白的寸头，脑门上抬头纹很多，倒三角眼，塌塌的鼻子，极薄的嘴唇，肤色是那种略带一点点病态的蜡黄，上身穿一件深蓝色的褂子，棕色呢绒料子裤，脚踩一双黑色方口布鞋。 如果裤脚和鞋子上多点黄泥，手中拿顶草帽，肩膀上再扛杆锄头，他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务农的小老头。 大概是因为刚刚失去了胞弟，柳明堂的表情显得有些萎靡，眉头自始至终一直皱着，不时地会叹几口气。 段森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柳明堂的面相，下意识抿了抿嘴。他发现，此人生性凉薄，不仅朋友少，而且和兄弟之间，恐怕关系也融洽不到哪里去，那么这也就说明，柳明堂至少没有其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悲伤。 穆忆茹介绍双方的时候，柳明堂突然伸手打断，问了句，几人中是谁懂风水。当他得知是段森之后，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段森，虽然没有露出什么轻视的表情，不过能感觉得出来，他肯定没有将段森放在眼里。 甚至就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几人就同柳明堂一起离开了别墅，先是回了趟柳家老宅接了个人，然后马不停蹄地驱车往马家阴宅的新地赶去。 出了滨江城，在国道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便拐入了一条路况极差的山间小路，一路坑坑洼洼的泥泞，车速自然快不起来，又颠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才看到了一个坐落在青山脚下的小村子。 这村子叫马乔崮，全村子的人都姓马，正是死去那位马副局长的老家，同时也是马家祖宅所在。 与南方不同，北方，尤其是在农村，人们的宗祠观念没有那么强。所以，虽然祖宅在这座小村子里面，甚至嫡系长子就是这村子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但是事实上，马家真正的话事人，却是那位已经坐到副处级别领导的马天东。 马家迁祖坟的事，正是马天东一手cao办的。 到了马乔崮，按照常理来讲，怎么着也应该进村子知会一下马家的人，毕竟要此行要看得是柳明居帮人家马家选定的阴宅，即便马家不派人去，打声招呼也是应该的。 但是，柳明堂居然开口让司机不要停车，直接进山。 其他人都感觉到有些意外，弄不清楚柳明居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因为弟弟的死因为迁怒马家？还是压根就没把马家一干人放在眼里？ 略过马乔崮，进山之后，路况顿时更差，两辆车开了顶多二十分钟以后，便再无法前进。一帮人下了车，打着伞步行往山里继续走。 说来也是怪了，绕过一道梁子之后，那原本越来越大的雨突然就停了下来，不过却也并没有放晴，天空阴沉沉的，山中的裹着湿意的风格外清凉。 柳明堂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背着个手，一言不发，段森和胖子一干人跟在后面，拉开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窃窃私语地聊着天。 上了一座小山包之后，突然，视野之中的那山峦就变得巍峨险峻起来，放眼望去，连绵起伏之中，那隐约的翠意被薄薄的云雾所笼罩，当真是有那么些超脱世外的飘渺之感。 柳明堂站在最高处，一手叉腰，另一手远远地指着某个方向，说道：“那座山，便是明居给马家选中的风水宝地。” 段森闻言，赶忙顺着柳明堂所指放眼望去，一看之下，顿时被那敞亮的风水格局所吸引了。 虽然之前也看过照片，不过，这与真正亲眼目睹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所谓风水，不仅仅需要用双眼去看其形，更需要用心去感知其气。 真正牛的风水师，比如说老瞎子徐慎，虽然已经双目失明，但是，他老人家仅仅依靠其它的感官，就能判断出一个地方风水的好坏。这不仅仅取决于经验的积累，更是因为风水师到达一定境界之后，其对于地气的流动会拥有极为敏锐的感知。 山川走势的是表象，明水脉络是表象，与此同时，那地表之上的花鸟虫鱼，那往来如流的山野和风，又何尝不是表象。表象不仅可以去看，也可以去听，可以去闻，更可以通过体表的皮肤去感觉。 但凡是真正的风水宝地，行止气蓄，化生万物。 所谓，气行于地下，物生于地上。当脉气止聚的时候，阴阳调和，土层肥厚，积水深幽，草密林茂，这就是上等的葬地。 当然，段森还远远没有达到老瞎子那境界，所以，他只能用双眼去看。 然而看来看去，无外乎也就是如柳明堂之前说得那样——这地方，星体端正，气势轩昂，外龙虎齐备，然后，正龙中出，从龙外包，一方山水皆为所用。 重山迭岭之间，群龙众脉荟萃，的确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不过，明明这么好的风水，看起来完美无瑕，怎么就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段森挠了挠头，微微皱眉，继续去看。 然而这一次，他打开了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