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山水有相逢
段森根本没有来得及琢磨这声音来自何方，也没有来得及去细细体会其中复杂的情绪，更没有来得及去反问“顾绝尘”到底是谁。 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仿佛突然有无数烟花骤然炸开，又像引爆了一枚小小的核弹，无穷无尽细碎到了极致的信息碎片以这种蛮不讲理却又毫无征兆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坤、震、离、兑、乾、巽、坎、艮……” “甲己还加甲，乙庚丙作初；丙辛从戊起，丁壬庚子居；戊癸何方发，壬子是真途……”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乾父也，坤母也，震长男，巽长女，坎中男，离中女，艮少男，兑少女……” 似乎有一个毫无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默念着，如说经，如论道。 然而，那声音又好像来自于脑海深处，如海底火山突然喷涌，滔天烟尘之中裹挟着数之不尽的山灰碎石。 实在太细碎了一些，正如烟花一般，以至于让段森根本抓不到任何的头绪，只能漫无目的地随机捕捉。 又实在太浩瀚了一些，恰似世界上所有奔腾的水流开始汇聚，小溪成为江河，江河汇入大海，而这大海，正是段森的脑海。 这无数的信息碎片中，有一部分，是段森所知晓的，然而更多更多，却是他闻所未闻，甚至从老瞎子和庞永亮那里，都未曾听说过的。 段森只感觉自己仿佛变身成为了一枚炸弹，因为不断地被灌输，似乎随时都会爆炸。那随着爆炸崩裂激飞出去的血rou皮毛，都会成为携带者细碎信息的载体。 在如此蛮不讲理的凶猛洪流之中，他自己的意识宛若一叶飘荡在狂怒海面之上的小船，身不由己，浮沉无依，随便拍来一股巨浪，都会粉身碎骨。 但是，那小船却并没有粉身碎骨，它惊险万分地跳跃于风口浪尖，倔强地存在着，义无反顾地存在着。 于是，段森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昏迷不醒。 但是，他并没有昏过去，而是倔强地站着，茫然地站着，一无所知却又仿佛无所不知地站着。 对，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仿佛一根电线杆。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宛如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持续到了此时此刻，然而事实上，现实中不过也才过去了短短三分钟不到。 山体那边的剧烈的轰隆声戛然而止，棺材中那急速的枯萎腐烂也戛然而止，段森脑海中的烟花和爆炸同样戛然而止。 沧海桑田都凝聚在了这短短三分钟里面，只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能意识到那沧海桑田。 段森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胖子目瞪口呆地转过头。 小智双腿发软地蹲在了地上。 耗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森子，这是怎么回事？”胖子伸手捅了捅身旁的段森。 段森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棺材里面发生的变化。只是此时此刻，他脑中纷乱如麻，根本无从整理，自然不可能从无数信息碎片中短时间内找到可以解释这一异变的答案。 于是，他只能微微皱眉，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那我们还要不要报警？我现在怎么觉得，即便就经过法医解剖，好像也得不出什么答案了。”胖子道。 段森正准备点头，突然，一个清脆而细小的声音，冷不丁地被山风吹送而来，飘入了他的耳中。 他顿时面色骤变，浑身的汗毛在刹那间都竖了起来。 “叮铃铃。” 那是一个小铃铛轻轻摇动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略带着些许空灵之意。 可是对于段森来说，这声音就仿佛催命的魔咒一般，一瞬之间，他周身的衣服便被冷汗浸湿。 “扑腾腾。” 与第一次初见时不同，顺序似乎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颠倒。 但是，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段森眯起的双眼看到，视线之中，一个黑色的小点倏然而至。 明明上一秒，那小点还在极远处，可是下一秒，它就已经出现在了三十米之外，还未落地，那只漆黑无比的双头乌鸦便“嘭”地爆成了一团烟雾。 烟雾之中，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影子，从虚无之中现出身形。 段森永远都不会忘记枫下街的那个夜晚，不会忘记这两个让他无比恐惧的影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近二十天，可是此时此刻，那发自心底的恐惧，却仍然将他瞬间拖回到了那个夜晚。 没有任何犹豫，段森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逃。 可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不仅仅是双脚，全身上下，甚至就连眼皮和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丁点。 唯一能动的，只有脑子。 段森并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胖子，身后的小智和耗子，同样没有任何的动作。 四个人，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变成了电线杆。 时间仿佛停止了。 只是，那远处枝头上随风微微飘动着的新叶，那土壤之中四处觅食悄然爬动的蚂蚁，还有天空中那看似没动实则在移动的乌云，都证明着，时间仍然在流动。 无论是飘动、爬动、移动，还是流动，终究都是在动。 谢必安与范无救这两个恐怖的家伙，落在了段森面前三十米之外的山脊上，匍一落地，足不沾尘，迈步便走了下来。 险峻而陡峭的山脊，在他们的脚下就仿若平地，三十米的距离，在他们的眼中，根本不能算作距离。 段森惊恐万分地发现，那两个家伙朝着自己走来。 即便距离越来越近，他也看不清楚那两张脸孔。 那黑白分明的两张脸，似是隐匿在云雾中，又像深藏在岁月里。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面对恐怖却无法逃离。 这就是段森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事情。 那条恐怖无比的黑色锁链，也许在下一秒钟便会突兀出现，再次卷向段森的喉咙。 只是…… 谢必安与范无救，却突然停下了。 停在了距离段森三米不到的地方。 停在了那口棺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