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身为一道彩虹（下）
晓雯是自己走出病房，走下楼梯，然后又走出医院的。 虽然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棉花上一般无处着力，但她还是倔强地拒绝了别人的搀扶。 胖子、小智和耗子三人在后面小心地跟着，生怕这可怜的姑娘不小心摔倒。其实，他们一进病房看到晓雯那病恹恹样子的时候，鼻子就开始发酸了。 要不是事先已经说好，他们恐怕已经忍不住把真相告诉晓雯了。 之所以选择继续隐瞒，并不是为了给晓雯一个惊喜，而是因为，直到现在，段森那家伙仍然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见面。 不是因为不想念，也不是因为不牵挂，更不是因为不在乎。 正是因为太想念、太牵挂、太在乎，所以，段森才迟迟做不出决定。 他自己孑然一身，不管浪迹天涯的时候吃多少苦收多少罪，都无所谓。然而，一旦见了晓雯以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扪心自问，段森知道自己做不到带晓雯一起走，因为那样太自私了。 忍着不见，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对彼此都好，或许在经年以后，晓雯就能走出来，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可是，又真的很想见，很想面对着面哪怕彼此都不说话，只是四目相对，也是好的。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恐怕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饱受痛苦折磨日渐憔悴而无动于衷，更何况，那痛苦本已经没有了根据。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自私。 而在面对晓雯的时候，段森无论如何都是自私不起来的。 他坐在整个香语城里面最高那栋单元楼三十六层天台的边缘，鸟瞰着这小半座城市，任由往来的劲风吹拂，眉头紧皱，双手攥着一枚手机。 每隔几分钟，都会有一条短信发过来。 “晓雯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之中要好，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从出门到现在，半个多小时，没吭过一声。” “我们现在带晓雯去吃点东西，据她mama说，晓雯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森子，给建议个馆子呗？” “晓雯吃了半碗米板，还有几块红烧鱼，我看她mama挺满意的。” “接下来，小智和耗子会带晓雯她mama去办房产移交手续，估计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而晓雯自己说，想去香语城看一看房子。森子，你小子想好没有？到底要不要露面？” “我们到香语城了，你小子要想见晓雯的话，麻溜点过来！” 看着胖子发来的那一条又一条短信，段森叹着气，挠着头，犹豫良久之后，发了四个字回去：“不如不见。” 胖子的短信没有再发过来，那家伙其实也明白，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如不见。 其实，段森是可以见到晓雯的，他坐在那天台上，打开天眼，可以看见对面近一百米之外那房间里面晓雯的一举一动。 于是，情难自禁地揪着心，痛苦着，心疼着，无奈着。 见不到心里那个人的，只有晓雯而已。 推开门的一刹那，晓雯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开始流了。这房子还是如上次离开时那样，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墙没有粉刷，内门没有装，地板没有铺。可是，彼时与此刻的感觉，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种物是人非的锥心的痛。 站在阳台上，晓雯想起了自己和段森见那最后一面时的场景，两人依偎着，喃喃低语着，甜蜜着，憧憬着。然而谁又能预料到，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就把一切都击得粉碎！ 往事历历在目，她痛得无法自持，身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却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夺眶而出的眼泪席卷一空。 于是无力地坐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仍旧抹着眼泪，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过度的悲痛，睹物思人，让本就已经羸弱的晓雯晕过了去。 然后，这幅画面又被段森看在了眼中。 等到刚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的胖子发现的时候，段森已经从那三十六层的天台上飞奔而下，冲了过来。 十分钟之后，晓雯是在段森的怀里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以为这是错觉，可是又过了几分钟之后，她终于笑了，梨花带雨地笑着，只是一转眼，这世界便重新有了光亮。 胖仔这家伙在一旁看得唏嘘不已，直到那久别重逢的一对吻在一起，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电灯泡的身份，然后很识趣地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一段温馨而让人心疼的对话，在晓雯和段森之间发生着。 “真的是你么？” “是我。” “那你想我么？” “想。” “有多想？” “呃……”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我。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么？”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我不管，我要听。” “好好好，我现在就讲给你听。事情是这样子的……”段森一边语气轻柔地说着，一边抚摸着晓雯的侧脸，眼睛里面除了疼爱之外，更有nongnong的不舍。 然而，晓雯却并没有发现段森眼中的不舍，这种失而复得的甜蜜，让她无比沉醉，无比幸福。她一直都是一个小女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小女人一般，贪婪而乖巧地依偎在情郎的怀里，享受着每一秒钟，根本不愿意去想什么以后和未来。 但是，段森不能不去想。 他已经冲动过一次，并且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还连累到了怀里这个可怜的姑娘。这一次，他不敢也不想冲动了，即便，此时此刻这温存是如此的让人眷恋不舍。 故事真的很长，或者说，因为段森有意的拖延，它变得越来越长。 在这冗长的故事中，这房间之内，发生着一些rou眼看不到的动静。 这样的场景，在几个月以前另外两个人的身上，曾经出现过一次。 无数细密的光点从晓雯的身上飘飞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入了段森眉心的天眼之中。 此时此刻，他快乐着，却也痛苦着。 快乐是因为，彼此在爱情之中的笃定与坚持。 痛苦是因为，他要亲手将这笃定和坚持扼杀。 斩因果…… 斩断自己与晓雯之间，所有的因果，然后，让这短暂而美好的回忆，永远只存留在他一个人的心底。 嘴上一个故事。 心里一个故事。 不同的故事，却同时潜入了晓雯的识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渐渐地睡着了。 睡的很香，很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站在门外的胖子，在某个莫名的时刻，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东西，同时，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东西。 同样，老庞、老瞎子、小智、耗子和赵冬梅，甚至包括展览馆里面那些曾经见证过段森与晓雯之间恋情的人，等等等等，都产生了那么短短一刹那的错愕。 在暮色到来之前，段森独自离开了。 他找了一家KTV，一杯一杯，把自己灌得烂醉。 半睡半醒之间，那灯红酒绿和光怪陆离，与音箱里往复不停循环着的那首歌一起，汇聚成为了一条彩虹。 段森也呓语不清地跟着哼唱着： “身为一道彩虹， 雨过了就该闪亮整片天空。 让我深爱的你， 感到光荣。 身为一道彩虹， 尽全力也要换你一段笑容。 够了，我爱你， 不必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