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归尘
‘大地众生,只因贪嗔迷障,不见如来。’希宁不自觉地捏起不动印,心头前所有的迷茫,‘见了如来,就没了这些执迷痛苦?’ 她想起自己十岁前的生活,除了青灯古佛,就没有其他记忆,每每回思,想起的也只有一卷卷经书,一句句佛语。除却这些,仿佛那段光阴不存于现世,而只在阴阳虚无之间。 ‘究竟是我生有佛性,根本如此,还是有人教我如此?’ 她看了看前方江遥在骷髅护卫下从容不迫的身影,即使那面容恬淡,也能感受到躯壳里透出来的对浮屠教的浓烈恨意。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为之在不懈努力,我呢?我根本不清楚彼岸在哪,如何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回头是岸”? 时光在厮杀中流转,生死间飞逝,阳光下消散。 穿过一道嫌隙,视野顿时开阔,队伍中的人飞奔出来,顿见天高云淡,终于不再有恐怖的妖藤追在身外。 这些死里逃生的人,相顾着各自满身血污,再也压抑不住心情,一屁股坐倒,哈哈大笑起来。 希宁落在最后,回身望了一眼,一个男人倒在地上,朝她艰难地举起右手:“救我……救救我……” 他是被留下的最后一人,在即将脱难的最后关头死去,一定非常不甘心吧。 希宁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你。” 男人发出痛苦的抽气:“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跟到了这里,为什么还是要死?我不想死……”他右手抓住了希宁的脚,没有多少力气,鲜血渐渐渗透鞋面,染成一朵猩红。 希宁的眼神忽明忽暗:“每一个人都不想死,然而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是你见死不救……我恨你……诅咒你……你要跟我一起下地狱……”男人疼得语声一句句颤抖,趴在地上,五指无力地贴在希宁脚上。 希宁的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江遥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没救了,你活不下来的,何不死得有尊严一点。” “我不甘心……” 希宁神情一阵挣扎,但她的话语却没有一丝犹豫:“那些死在白蟒嘴里的人,那些死在燕虎刀下的人,还有你的妻子,她被藤蔓分食,她也不想死。她死的时候,你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男人的手颤了颤,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然而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权力。”他口齿清晰,回光返照般说出这句话。 “所以那不怪你,你也不该怪我。” 男人竟嗬嗬的笑起来,他努力仰起脸,双瞳中映出一只模糊的蝴蝶,然后倏地失去了力气,头颅跌下去,生机全无。 春暖花开,他倒在泥土中,生命在阳光下消散。 希宁看着这一幕,恍惚间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虚幻起来,如同梦中的蝴蝶一般朝生暮死,一念幻灭。 “你不给他念段经?”耳边传来江遥的嗓音,刹时钟声响起,希宁犹如从十丈红尘中梦醒,轻轻抖落尘埃,看到了一只轻盈扇动翅膀的黑色蝴蝶,翩翩然在阳光下飞舞。 “尘归尘,土归土。” 江遥的视线也盯住那只突然出现的蝴蝶上,眼神惊疑不定。 蝴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无痕迹地消散。 江遥回过神来,道:“和尚念经还能引来蝴蝶的?” 前方杜山在清点人数。 这一役着实惨烈,五虎将倒是都在,然而八大金刚只余三位,骠骑统领仅剩一半,其他诸如十三太保、小彪将之类的死伤更多。最大的损失是参赞军务头领张恒川,他身为杜山的左膀右臂最后不知所踪,肯定逃不过这一劫。除开柳倩和她的十一名护卫,整个队伍只余二十多人。军师许远山为此写了一篇祭文,告慰亡灵,祝他们早日超生。 为了鼓舞士气,杜山又提拔了几名壮勇,令原八大金刚之首封阳夏接替张恒川的参赞军务头领之位,又将虬髯壮汉罗辉和他的搭档魏赞选入金刚之列,凑齐了四大金刚,也算是一桩佳话。 等人们好不容易打起了点精神,叶星魂走到杜山身旁,道:“有些不太对劲。”
人们大骇,连忙四处张望。 这里是一块平坦的斜坡,视野较为开阔,能望见远处高低错落的绿色植物,草丛间闪烁着野兔的身影,厚厚的枯树叶上依稀可以听见麝鹿奔跑的沙沙声。 太平静了,平静得透出一股诡异。 相隔不远之处就是藤蔓杀戮的现场,何以这些动物没有丝毫惊惧? 想到这一点,人人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看,那边躺着个人。好像是个女的。”一个眼尖的猎手叫起来。 杜山走过去,小心地用软剑拨开草丛,看清眼前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草丛中躺着的是一具女尸,血流了一地,头发杂乱披散着,胸腹部分几乎已被吃空,无神的双眼瞪得老大,最后保持着张嘴大呼的表情,无比骇人。 是什么东西吃了她?却又不吃完,保留了大半身躯的完整…… 杜山咽了一口口水,举剑道:“走!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就见几头灰影从树后钻出来。 “狼!是狼!”许远山嗓音颤抖。 “别慌,只有四五头,咱们宰掉加餐!” 那几头高大如小牛犊般的灰狼盯着他们,并不急着上前,忽然人立而起,向着天空发出一声悠长苍凉的嗥叫,然后复又蹲下,龇牙咧嘴地恐吓着众人。 远方丛林里跟着响起无数高低起伏的狼嚎,一声声苍凉悠远,数不清有多少头,周围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虫鸟蚁兽的声音都被狼嗥盖过,生机尽去,仿佛又回到了萧瑟的冬季。 众人怔了怔,不知谁说了一句:“快跑!”人们没命狂奔。 这回大家都跟着柳倩,因为她周围的赵甲孙乙等护卫勇猛无比,一照面就将扑来的灰狼斩成两截。但纵使玄罡高手也不敢在这诡异土地上停留,他们疯狂地逃下山坡,无数巨木被抛在身后,矮草被踩得倒伏不起,然后迎来新的山坡,新的树林,新的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