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前往禁地

    华山弟子从入门开始，要修成九业，才能正式出师。所谓九业，依次为书业、礼业、知业、识业、气业、心业、真业、元业和试业。所谓书业，就是认字读书。我当时正在认字，还没开始读书。等字认得有一千来个，就可以开始读书了。然后一边读书，一边认字，一边练字，华山弟子通常需花三年时间才能掌握常见的三千多字，会阅读一般的书籍。从书业后期开始，就开始学礼。所谓礼，包括人礼和君礼。人礼就是亲友师徒之道，君礼就是学朝廷《礼法》。学礼倒不难，难就难在守礼。守礼期长达一年，一年之中，如有不合礼法的都会被扣分，通常只要两三次“逾矩”便不能合格了，就要重修。重修又是一年。很多小孩都重修了两三遍。三遍不过，小孩如非孤儿就会被劝退。把前两样修好，就是所谓知书达礼了。

    礼业既成，则求知。如前所述，知业四经，《算经》、《法经》、《律经》、《蔵经》。《算经》分《数学算经》和《形学算经》，前者教授加减乘除乘方开方方程代数诸算术，后者讲解点线面体角矩球柱诸形体。《法经》分《民法》、《皇法》和《刑法》。《民法》解决百姓纠纷，《皇法》论述国家架构，《刑法》主管天下刑罚。《律经》一部包罗天下万物规律，从日月星辰，到蛇虫鼠蚁，是华山前辈数百年总结的精华，历代均有增修。至于《蔵经》其实不是一部经书，而是很多经书的统称，包括天文、地理、医书、农书、兵书、机关术、营造术等等等等，它们不能分入前面诸经书中，只是统称“蔵经”。华山弟子必须选修其中一样。

    诸业之中，知业所耗时间最长，华山弟子普遍都要修个六七年才能完成。

    知业等前三业，各峰各师父所教授，基本一样。从识业开始，就越来越不同。识业的主要修习内容，就习武。所习之武分身形、步法和出招、破招四类。身形是基础，步法是进阶，出招是制敌套路，破招则是反制套路。不得不提一下反制套路，华山的破招并非是只破自己的招，而是还会会讲授天下各门各派的常见招数，并讲授破解之法。师父说，既出招就一定有其所强；有其所强，必有其所弱：因此天下无无解的招式，只有你尚未理解的招式。

    若是三流小帮派，学完招式，也就完了。但对于华山这种武林巨擎，这才刚打好基础，真正内容下面才开始。气业，心业，真业，元业，修的都是气。气业教人聚气，心业教运气，真业修炼真气，元业修炼元气。其中心业是道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运气，这要讲天资。常人十之八九没有这份天资，若没有天资，即便自身如何刻苦，又得明师点拨，也终究难以突破。当然像华山这种巨擎，每个弟子都是挑选过的，所以大多数人也竟能过得了。

    四气皆过，一个人就具备行走江湖的能力。但这需要实战检验，所以最后还有一业，便是试业。所谓试业就是考试，通常由掌门或者朝廷指派任务，成功完成后回来复命，也就算毕业了。然后朝廷会给那人颁发“持械牌”并备录在案，从此那人就可以持械行走江湖了。否则按《禁械令》：“无牌持有利刃长盈一尺五寸者，逮捕。拒捕，则人皆可诛杀之。王公同此。”

    当然这其中详细，我是后来才懂的。

    那时我只知有九业，但九业为何物，却不清楚。在摩天崖我辈中萧朱最大，已经修到心业，木头和师姐都修到识业，文斌修到知业，而我才刚认了不到几百个字。自入华山，我一直觉得跟师兄师姐的进度差太远，总隐隐有自卑感。后来认识了炎姬，她虽九岁，也修到知业了，我就更自卑了。我好怕自己会一辈子赶不上他们。他们即便是文斌，在那时的我看来，都比我出色多了，聪明多了；而在他们眼中，我永远是羞涩的，笨笨的。

    直到那天早上的公开课，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们在羡慕我。我开始意识到，我也有自己厉害的地方。就公开课那几天时间，我感觉不那么自卑了，不那么害羞了。我开始大声地告诉新朋友，“我的名字叫天莱！”，“天莱就是我！”

    那几天，是我这辈子认识朋友最多的几天。

    其中有两个人不得不说。一个人叫秦明，就是那天喊文斌出去玩的那个小公子。他是国子廷的学徒，今年十岁，其父兄都是朝廷的王公大臣，凭着这层身份，秦明是到处撩事斗非却几乎没人敢管，除了安德尊总教官知道了会训斥他一番外，别的教官都不想管他。他身边有四五个小跟班，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平常却叫他“大哥”。

    秦明那天带头闯了大祸，被关在房间思过，所以没来。我认识他，是因为他午休时居然还偷走出来，向我打听怎么处理文斌。毕竟他和秦明一样，是主犯。我说不知道。秦明于是跟我说，你知道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问，我怎么告诉你呀，你又没有去上课。他说：“我有个朋友，叫韩夜。他会去上课，你告诉他就行了。他高高瘦瘦的，一般穿黑色衣服，很好认的。”

    于是我又认识了一个人，韩夜。原来他就是那天首先指出白点的人。韩夜是暗夜教廷学徒，他这人不爱说话却爱出风头，从小就很傲骄又很孤僻，所以他一直只有秦明一个朋友。那天晚上，师父和师叔商量要把让文斌发回重修礼业，文斌是在一边痛哭流涕，说什么再也不敢了，师父师伯你们就发发慈悲吧。两位师兄也帮着文斌说话，但师叔态度坚决，就这样定下来。我第二天一大早见到韩夜，就把消息告诉了他。韩夜轻蔑地小声自语：“活该。”然后就走了。

    其实至此，我还不知道究竟他们闯了什么大祸，居然惹得师长们如此震怒。

    谜底很快解开。

    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第三天一大早还没开课，徒弟们议论纷纷。我见到人群炎姬和梓幻都在人群中，于是就凑过去听。炎姬惊讶地说：“他们去了禁地呀？”

    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说：“嗯，听说还遇上了很恐怖的事！”

    大家一起追问：“什么恐怖的事呀？”

    那男孩说：“就是……”然后他扮作鬼魅的样子。

    围听的女孩惊讶极了，纷纷叫道：“啊？真的假的？”

    那男孩得意地说：“当然是真的！我还听说，那天去的几个人，有个人已经疯掉了呢！”

    女孩们更紧张了：“啊？不会吧！那么恐怖？”

    我凑过去，问：“你们说的谁呀？”

    那男孩说：“你还不知道吧。大前天教廷有几个人去了禁地呢！”

    炎姬见到我想起了事，问：“哦，对了，天莱。我听说，你师叔的徒弟，叫文斌的，是不是也去了呀？”我回答道：“是呀。”

    好事者问：“那他回来有没有疯掉？”

    我摇摇头，说：“没有呀。”

    那男孩诡秘地说：“那他是不是一天到晚被关在房间里？”

    我回答道：“嗯。师父说过，犯了错，就要面壁思过。所以他这几天都在房间里，连吃饭都是我送进去的。”

    那男孩说：“那就对了。据这里的村民说，鬼城里有种妖怪会下蛊咒，中的人不能见阳光，一见光就会全身糜烂，样子好吓人的呀！”说着他做出很恐怖的样子。

    梓幻双手抱着自己说：“啊？别说了。我怕。”

    那男孩见况更得意了，说：“这就怕了！还有更吓人的呢！不过算了，怕你们这些小女孩受不了。”谁知炎姬却兴奋地说：“还更吓人的呀！好刺激呀！你快点说吧！”

    那男孩奇怪地看了炎姬一眼，说：“我说了，怕吓得你们睡不着觉。”

    梓幻越发显得害怕：“那别说了。我怕。”

    那男孩摆摆手，说：“唉，算了，快上课了。我还是不说了，省得你们做恶梦。”说完便起身离开。

    炎姬立即追了上去，央求道：“你不跟她们说，跟我说呀。我不怕做恶梦。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那男孩思索了一会，说：“那好吧，我就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告诉别人哪。”

    炎姬爽快地点头。于是那男孩在炎姬耳语了一番。炎姬是听得一惊一乍的。

    末了，想不到炎姬居然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怎么去呀？”

    这话说出来，那男孩也吃了一惊，想不到炎姬年纪这么小，竟这么大胆。那男孩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是知道，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呀。”

    炎姬拍胸膛说：“打死我，我也不说。”然后那男孩又在炎姬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不时还做出手势来比划着。炎姬是小心地听了进去，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

    我那时猜，炎姬jiejie不会真要去那吧。

    ……

    公开课上两天半，第三天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以便各峰弟子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互相交流、增进感情。那天早上掌门讲课的最后，他特地抽出时间嘱咐我们要注意安全，还说：“你们有些人应该听说了，就在前两天晚上，还有几个学徒闯入禁地边缘。虽然没有人受伤，但他们都受了惊吓。你们的师长来前应该都跟你们再三重申过，禁地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去的地方。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大，还有人敢夜闯禁地。今天禁地出入口都有人把手，要是谁被他们逮着，发回重修礼业一年，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段话掌门讲得很严厉，但炎姬像没听见似的，她一直在想些什么。后来我才知道，她居然想去救秦明。因为那男孩告诉她，秦明还知道一条通往禁地的密道。不过秦明自禁地回来后，一直被看得很死。上次也是韩夜帮忙才偷走出来的。但此事可一不可再，因为韩夜的大教官柴猎对此已起疑心。

    炎姬究竟怎么把秦明救出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天下午我跟着几个男孩去村周边一处偏僻的地方抓天牛时，居然在半路上遇上炎姬和秦明。那时跟我一起几个男孩追一只天牛进了一间草棚，他们留下我给他们看东西。

    秦明见到我一愣，然后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炎姬奇怪地问：“天莱？你怎么在这？”

    我回答道：“我到这里抓天牛。”

    秦明神色慌张地问：“还有其他人没有？”

    我说：“草棚里还有三个。”

    秦明听了二话不说，拉着炎姬就走。炎姬边走边说：“天莱，不要告诉别人见到我们！”

    “哦。”

    小时候不知为啥我特别乖，别人吩咐什么我答应什么，也不想想对不对。

    看着他们走进树林里，我不知道怎地忽然很冲动地追上去了。

    炎姬见我追上来，慌张地问：“你干嘛？”

    我跑到他们面前，说：“炎姬jiejie，你带上我。”

    秦明说：“不行，你不能跟着来。”他的语气很坚决。

    我撅着嘴说：“不，我要跟着去。”我的语气也很坚决。

    炎姬说：“天莱，冰云jiejie知道了要骂你的。”

    我说：“不会的，师姐从来不骂人。”然后拽着炎姬胳膊央求道：“炎姬jiejie，你就带上我吧。好不好，炎姬jiejie……”

    秦明有点怒了，说：“不能，你太小了！”

    我却死活拽着炎姬的手不放。

    树林中不知何时走出两个人，一看，正是韩夜和早上那男孩。

    “韩夜？小羽？”炎姬一脸惊讶。

    原来那男孩叫小羽。小羽对炎姬点头致意。

    但韩夜并没有搭理炎姬，而是直接坐过来对秦明说：“我们既然见到他了，就不能留他在这。他那么笨，师长们一问，肯定会把我们说出来的。现在最好还是带上他，省得他告诉别人。”

    秦明还想说什么。韩夜却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再不走，他的同伴就要回来了。”

    秦明想到这，没法，只好说：“天莱，算了，你跟着来吧。”

    于是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探索传说中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