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节 神赐以名

    隆隆隆，外面的轰炸在持续。我趴在他的背上，无力地枕着他的肩膀。而他带着我，一直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行。毛小羽告诉我，此刻秦凌宇的大军正从四面八方涌入与扼守险要的北境联军发生激战。而我们只是在这场战斗中微小的一环。我们死了，无关成败。我们成功，锦上添花。

    我气息奄奄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继续前往大熔炉，大师兄应该到那里了。你坚持住，很快就到了。”毛小羽回应道。

    我一度以为我挺过来了；可受了那么重的伤，失了那么多的血，怎可能没事？其实刚醒那会儿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真实情况是我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每个脏器都在衰竭，现在连呼吸都如此困难，连心跳都如此无力。但我并不觉得难受，因为所有感觉都在逐渐消散，首先是视觉，然后是味觉，现在是嗅觉。下一个大概是听觉吧，所以毛小羽才一直跟我说话，因为怕我就此睡着了。

    “怎么不说话了？”毛小羽急切地问。

    我凝神，艰难地说道：“趁我……还醒着……小羽……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冰云，不要放弃！要不然钟大哥他们，就白死了。”毛小羽决绝地说。

    我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如果……我死了……不要把我留在这……我怕黑，怕孤独……请带我到一片……鲜花常开，阳光灿烂的……”说到这里，我说不动了，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终于失去听觉，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正如推演所料，过了不久，连触觉也消失了。也就是从此刻开始，我被彻底囚禁在自己思维中。我想起师父说过，我是他见过生命力最顽强的孩子，所以呢？连我的死亡过程都如此漫长吗？我不知道；又或者这只是每个死者必经的过程，只是生者不知道罢了。

    可我还是希望，面对的不是一片虚无，至少大家言之凿凿的灵魂应该是有的吧。但现在，除了我这个意识，什么都没有，没有躯体，没有形象，没有感觉，就像一团气。甚至连这团气，也在慢慢扩散，慢慢变淡，当这团气也稀薄到感知不了时，便是人们所说的终结吧。

    我如是想着，如是想着，如是想着……

    直到在虚无的某个方向，出现了一道异样的光。它缓缓向我靠近，我开始感到温暖，感到力量，感到飘散的气在聚拢，思维逐渐变得清晰。慢慢地，气凝成了形象，凝成了躯体，凝成自我。我听见了悦耳的音乐，却说不出是什么乐器演奏的哪个曲调；我嗅到透心的香气，却想不起是什么花朵散发的何种芬芳；我尝到了醉人的甘甜，却不像世间所有甜点的味道；直到我看见了绚丽的色彩，我才知道它是什么。

    它就是我。

    “神用祂的圣赐予地上的物质以名，它叫人。”

    我醒来了，从虚空中醒来了。我痴痴地看着前方，是一堵装满各种机械零件和工具的木架。环顾，这里似乎是个狭窄的地下仓库，门虚掩着，从门缝透出的耀眼的红光照亮这里一切。而我靠在墙上，前面有个美少年，他右肩包扎着，显然受伤未愈。半响，我才意识到，是李逸风！他正埋首紧张地在做着什么，完全没有察觉我已经醒来。往下一看，竟然是在解开我的衣裳，诃子的背扣都解开了（【注】：类似肚兜，没有吊带）！

    我这才完全惊醒，猛地推开他并反射式地护住身子，羞躁地问道：“你……你要干嘛？”

    李逸风先是一愣，随后大喜道：“冰云，你醒啦？”

    我白了他一眼，恼怒地说：“我不醒你是不是准备把我脱光了！”

    结果李逸风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说：“太好了，听你的声音，纯阳真气果然起作用了！”这回轮到我怔了怔，是的，我的力气恢复了许多，体内有股浑厚无锋的纯阳真气正滋养着躯体，让原本已衰竭的脏器都重新焕发出活力。

    我迟疑地看着他，问道：“是你……救了我？”

    李逸风看着我，然后低下了头，说：“是你的浩然大师兄救了你。”

    我左右看了一下，这个并不大的地方，除了我们更无别人。于是我问：“他呢？”

    李逸风飘了一眼门外，说：“敌人来了，正在外面激战呢。”经他一提，我才察觉到外面果然传来阵阵爆鸣，但从衰减程度看，起码距离这里还有百丈之远。要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才觉得安全，可见这战斗激烈到什么程度，而敌人又是怎样强大？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虽然有浩然兄的三分纯阳真气注入，但你的伤势依然非常严重。”我回看他，他显得极度焦急。他继续说：“再拖下去，恐怕要成终身残疾……”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估计是怕刺激到我的情绪。

    我感觉了一下，果然腰部以下还是毫无感觉。我说：“这么说，你是想给我疗伤？”

    李逸风听了，急切地说：“是啊。”然后摊开了一卷银针，继续说：“你先把衣服脱下来，那样我好……”我立即打断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然后卷起地上的残破肮脏的衣服，把脸拧过去。

    “对……对不起……我，我……一时心急就——可是，情况的确很严重！必须马上治疗，否则就晚了！冰云，请你相信我，我……我最多不看了，我用手摸，可以吗？”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他，看他焦急如焚，不知所措，憨傻憨傻的样子，我差点笑了出来。

    可我不依不挠，故意抬杠反问：“你不看，怎么下针？把我扎坏了怎么办？”

    他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我……我……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

    这回我是真的笑了。笑过后，我举起一只手递给他，说：“来，把你的手给我。”

    尽管他很疑惑，但还是把手掌伸了过来。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上，好结实、好温暖的手掌。我闭上了眼睛，说：“来，你也闭上眼睛，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李逸风问。

    我说：“感受我的气。”然后掀开幕帘，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展现在眼前：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云朵下有成群的牛马，牛马们正在清澈的湖边喝水。而我站在湖的对面，静静等待，等待李逸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