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唇枪舌剑
这一觉，沈卿月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记忆的深处里，那个在战火纷飞之中独行的女医者，和因为脸上的伤疤溃烂日日哀哭的少女，两张面孔宛如奇迹一般混合在一起。沈卿月豁然睁开眼，此刻月上中天，四周蝉鸣此起彼伏，她心中却越发觉得空荡荡。 既然睡不着，沈卿月干脆起身披了外衣推门出去。她不喜欢有人守夜，所以听莲叶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碧空馆里空荡荡的，倒像是一个人都没有。长廊外月光寂寂，水银泻地般洒落下来，新移植过来的牡丹花开得娇艳，层层叠叠。洛阳牡丹醉人，想必便是这样的风景吧。她伸手扶着栏杆站了好一会儿，原本朦胧眼眸，在这一刻陡然清明了。 原来在沈卿月身后，有人也推开了门走了出来，是那个抱着剑的少年人，此刻看见沈卿月，倒是并不惊讶，只是俯身行了一礼，“王妃。” 她此刻披散着头发，里头也就只穿了一件单衣而已。若是寻常侍卫见了自家夫人如此模样，只怕早就已经俯身退出去了。然而青方却并不见惊慌，只是低着头，并不看沈卿月的模样。 “不必多礼了，王爷如今情况如何？”沈卿月的目光越过青方的肩头，看向了半掩门扉的深处。已经是一昼夜了，里头的蜡烛都已经燃尽了，黑洞洞一片。早晨见到这个侍卫的时候，对方尚且神采奕奕，但现在一张脸却苍白如纸，眼底也是一片乌青。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不过是一昼夜罢了，竟然疲倦到如此地步，莫非一昼夜都不曾休息，那孟鹤轩如何撑得住？ 青方抬起头，长廊蜿蜒，只在转角处点着几盏灯笼。烛火摇曳，眼前的女子穿着素纱单衣，仙鹤纹锦衣蜿蜒，松散的披在肩头。或许是已经睡下又起身，此刻正在阴影处，就连月光都照不清对方的脸，这个女子，在王爷心目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真的如同外界所说，只是一对怨偶么？ “王妃回来的时候，似乎倒头便睡了，此时此刻才来关心王爷安危，不觉得太迟了么？”青方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脸，但恭敬的姿态之下，语气却十分尖刻。 但低着头的青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尖锐的诘问换来的，并不是对方诚惶诚恐的解释，反而是低低一缕笑声，“这么快就迟了么，莫非我才出去了一日，人便已经死了？那倒是省下不少功夫了。” “你！”青方脸上涨红，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剑鞘，“王妃慎言！” “青方，退下。”低沉的声音从黑暗深处响起，虽然依旧虚弱，但门外的青年却肩头一震，虽然万般不甘，却还是老老实实低头退到了院子外。沈卿月的嘴唇微微扬起，这倒是巧了，原来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个人啊。 不请自入她早已经做的熟稔，指尖微微用力就推开了门扉。就算是上好的蜡烛，这样彻夜不休的燃着，屋子里头到底还是有着散不开得烛火气。沈卿月一进来便看见了那个同样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束发的金冠早就已经取了下来，一头长发就这么披散着，星眸半睁半闭，此刻抬起头看着沈卿月，那张脸便如同一张雕塑一般，固然英俊，却也冷漠至极。 沈卿月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响了一声，对方那样漆黑的眉眼，她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琉璃易碎的脆弱。 不过那一瞬的迟疑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对自己的嘲笑，真是……怎么穿到了这十七岁姑娘的身体里，就真的连心境都变成十七岁了么。这个男人，只要想起他在竹林之中仗剑杀人的样子，便知道手上沾染的性命，不知道有多少。位高权重，杀人如麻，这种人，怎么会脆弱。 沈卿月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脉搏。孟鹤轩的眼神顿时一冷，只是并没有抽出手来。对习武之人来说，脉门何等危险，沈卿月虽然不懂武功，但只要手中有金针，再往下三寸用四分力，他这条胳膊就算是彻底废了。但是沈卿月显然并不会废掉他的胳膊，她很快就抽回了手，皱着眉头，“竟然已经压制下去了，但你的身体……” “如何？”孟鹤轩截断了对方的话，他的确有着自傲的资本，这样一张脸，即便是带着讥诮和嘲讽，但眉眼如画，英俊得几乎可以让天下女子着迷，“本王要死了么，那样王妃应该很高兴才是。你曾说过和离，本王若是死了，王妃便称心如意了。” “王爷说这样的话，真是诛心之论。”沈卿月淡淡道，“王爷死了，我或许是合离，或许一辈子都要顶着端清王妃这个名头守寡，与其如此，其实王爷还是活着的好。更何况……”她的眸光一错，落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虽然锦衣遮挡了里面的伤口，但是沈卿月也想得出来，那是何等厉害的创伤。对方情急之下，用狼牙当做暗器一般，钉进了对方的胸膛。也是那狼牙的毒性激发，他体内的血咒才会发作。说到底，终究还是救了她一命。 “你觉得本王是为了救你？”孟鹤轩笑了一声，和她一样的漫不经心，“你若是死了，我无法和太后还有你父亲交代，而我久经沙场，一点小伤罢了。更因为公孙明月就在沈府，只要能活着回到王都之中，有公孙明月在，我总是不会死的。你若是因为这一点感激我，大可不必。” “不管王爷怎么说，终究是为了挡了这一击。久经沙场不在乎一点小伤，但这……毕竟不是小伤。”沈卿月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救命恩人啊！ “王爷今日可上药了？”她终于放软了口气，开口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