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习惯
“你！”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和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被人比作狗，孟鹤轩深沉的眼底陡然烧过一蓬火焰，神色冷锐。然而沈卿月却只是笑了笑，找了个舒服的姿态靠在侧壁上，“难道不是么？王爷如今怒气冲冲来找我，只是因为想要训斥沈卿月为何自作主张为你代罪？” 孟鹤轩的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话。他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不顾一切闯进了珈蓝白塔呢。 珈蓝白塔的存在，他比旁人更要清楚，那究竟隐喻着怎样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即便君王掌控着天下的生杀大权，但是鲜血却从来不敢玷污了那方寸不过三十里的土地。高耸入云的白塔，甚至有着比御座还要悠久的历史。历代掌权的祭司都自诩为天神的使者，站在万丈高空之上俯瞰着苍茫众生。甚至……就连御座都不过是他们俯瞰的一颗棋子而已。 珈蓝的祭司从来不曾涉足过俗世的政权，然而却凭借着那双能够看破宿命星辰的双眼，在暗中拨弄着天下的棋局。恐怕就连当今圣上，都没有想过气势汹汹闯入珈蓝圣地要人的想法，更别提那些神侍悍不畏死的目光，似乎他只要敢再踏足一步，这些人就敢用尸体阻拦住自己的脚步。如果今日真的死了一个神侍，那么即便他贵为亲王，只怕也难以善了。 那个不能硬碰，只能供奉着的九天之地，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去招惹。既然如此，今日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呢。 他眼中的怒意微微收敛，悬在马车之中的宫灯照亮了一尺之地，却也足以看清昏暗中沈卿月那张并不真切的面孔。她今日因为要进宫拜见太后，显然是特意装扮过得。一头长发被四根碧玉嵌红玉髓宝塔簪束住，耳朵少的玲珑翡翠宛如一地清泪，在宫灯的照射下，荡出柔和的碧色光芒，而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掩去那个女子脸上金色的面罩，如同蔷薇般的纹路在半张侧脸上绽放，但那双眼睛，却比赤金的面具还要冷。 或许是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沈卿月总算也是恢复了一些理智。她并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追问下去，只是咬了咬牙，解释道：“王都之中不准纵马疾驰，你去请罪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就算皇上与你兄弟情深，但是难免落人口舌是非。但如果犯错的人是我，那么旁人最多不过是说一句骄纵无礼而已……”顿了顿，沈卿月倒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我骄纵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再多担这个罪名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竟然是早已经考虑周全了么。她并非是仗势而行，是知道两个人的身份终究不同。他依然是当今的端清王，还是皇上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个兄弟之一，不知道多少御史大夫虎视眈眈地盯着。稍有行差步错，那些言官奏折只怕就会纷纷飞向皇帝的御座之前。但如果是沈卿月担下了这个罪名，毕竟是王妃行事，他到底也不至于就被推到风口浪尖。 “你如今是端清王府的王妃，此事就算真有不妥，本王也会善后，何须你自作主张。”他眼底的温和在触及对方面具的刹那，顿时又变得冷硬起来，“况且，你以为有太后为你撑腰，一切便可安枕无忧？” 沈卿月颇有些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上，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还真是……油盐不进，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若是坐在对面的孟鹤轩知道沈卿月心里在想什么，只怕当场便能将她从马车上扔下去。毕竟一向有着大胤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端清王爷，可从来没有把他想成过臭石头。 “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沈卿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了几分疲倦的神色，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争执下去了。她一早就入宫请安，后来又被凝光接到白塔之中，这一天折腾下来，当真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孟鹤轩又气势汹汹来问罪，沈卿月是半点口舌功夫都不想多费了。 况且她亲自前去后宫请罪，本来也就不是想要图着孟鹤轩有什么报答的。既然无所求，那么对方无论做什么，对沈卿月来说，其实都无关要紧。 对方这样的轻蔑实在是太过赤裸裸，孟鹤轩的脸色陡然一变。但沈卿月却不管这些，她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把头一歪，闭上眼睛就准备开始睡觉了。马车并不算颠簸，更何况从前执行任务，就是比这更窘迫的地方都有，悬崖树林，泥沼街头都是一样的，况且现在还是在马车里，沈卿月倒是睡得十分舒服。 只是苦了坐在对面的孟鹤轩，他本来还在舌尖打转的一番话此刻倒是全都咽了下去。想了半天，终究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从知道她去了后宫之后，他便立刻动身前去宫中要人。却不想在宫门外就被告知是被祭司带走了，那一刻，好像有一把无名怒火在胸口烧了起来。对方急匆匆赶来请罪，将所有罪名都背在自己身上，就算是如沈卿月自己所言，在太后面前，她是不可能受到什么严厉处罚的。但……听着她那样漫不经心说着就算多背负一条罪名也无所谓的话，他心里就觉得格外不舒服。 在这件事情之前，她还背负过什么？那个京都之中传言骄纵无礼的女子，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也曾经因为救了太后而脸上带伤的缘故，似乎在帝都之中都成为了一个异数。而这一次，他破例被太后指婚，这些流言蜚语更是将沈卿月对到了浪潮的尖端。她名声极差，甚至在嫁入端清王府的时候，自己也不曾对她有半分好感。 可是……这个妆容严整的女子，却只是懒散而无畏地看着自己，说那些旁人论断的罪名，她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么，她曾经……究竟又还承担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