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戏迷无声(二)
是夜,两人喝到三更鸣响。店内小二早已睡去,清风不知所踪。 一片静籁,油灯将尽未尽。 她唱罢了《霸王别姬》里最后一句唱词,默然半响,问他,“无声兄,你怎么看霸王?” “无愧英雄,虞姬也是个烈女子。” “唉,我倒宁愿他们一个是狗熊,一个是乌龟。” “……” 赵杏: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死后哀荣再大,也不过是虚无烟花,怎敌双双有命活下来看人间斜阳,数彼此白发? 无声眸色一动,稍带疑惑打量她,安世如此感慨,可是心中已有佳人? 赵杏望着无声那张风花雪月的脸,怔怔地点了点头,嗯,我和他青梅竹马,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无声面色隐有笑意,仍自举杯浅笑。 酒过三巡,赵杏心中不禁涤·荡起一阵绵绵情·愫,遂举酒,起身,借醉行·凶,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她双手摸在他脸上。 他一震,看她。 赵杏反应过来,忙收爪,抹了把脸,仰首干干一笑,“哈哈、哈哈,今夜月朗风清晴空万里,繁星如斗星河璀璨哈,好风景呀好风景,无声兄……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无声抬头望了望一干二净的天花板,无言以对。 良久,方抿唇一笑,低头轻酌一口酒,“安世,这世上有些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等置身其中时,难免身不由己。” 他的衣袂映在酒杯中如月光,他的声音好似圆润的珠玉。 怎么看怎么像是言情小说中深情款款的男主……可是,说话怎么这么不着调呢?你不是应该回我一句,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赵杏不依,拍案而起,“无声兄,枉你天天看戏看话本子,怎么半点也不解风情,丝毫也不感性呢。真不可爱……” 言罢,举杯望他,“来,我们再喝。” 酒气游荡,无声斟满一杯,问她,“安世,你不开心,是么?” 她一滞,猛灌了一口酒,抬眸瞧他,见他眸子里好像映出来个脸颊微红的公子,笑道,“我没什么好不开心的。”想了想,复又道,“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开心的……”“我自小就没爹没娘,现在连唯一的家也散了,家破人亡……” “安世……” 无声嘴唇翕合,赵杏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觉得油灯在眼前晃,流光晃进了他的眼眸里,晃得她很晕。 夜色那样静,油灯渐渐地黯淡下去失了华彩。她瞌上眼,脑中若有若无浮现起上辈子爱慕过那个男子的脸,然后是老狐狸爹爹的、阳成昭昭的、清风的……还有张曼倩的。 他净白清瘦的手指,他的广袖锦袍滚着银边,绣成流云的花纹…… 耳边隐隐绰绰有打更声响,她趴在桌上,昏然睡去。 酒醉朦胧之际,赵杏隐约听得头顶那位无常兄说,既然安世也对戏曲颇有心得,不如明日相约去杏花楼听曲,一同鉴赏如何。 好啊。 北风起,雪纷纷。 赵杏犹记得当日无声兄手上把玩的那一盏青釉白瓷杯何其别致,青翠莹然,好似初春的一株新竹,快要伸到她眼前来。 杏花楼,胭脂香,暖融融…… 无声一身白衣,在二楼的雅间上望着她笑得春风拂面,竟将赵杏心中藏了多年的少女情怀全都勾了出来,忍不住盛赞道,“啧啧,无声兄,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此地甚妙,甚妙!” 无声,“……”。 半晌,他谦虚道,“安世谬赞了。” 谁知一走进杏花楼,赵杏不禁又觉得她的人生更加晦暗了,怪不得了,怪不得了她在龙门客栈没生意,原来和得罪公主不公主没关系,而是与杏花楼这几位大神比,她实在是小虾米中的战斗虾米。 无声笑着给赵杏一一介绍,这位是杏花楼的琼摇姑娘,这位是桐花,这位是曹雪斤,这位是霎时碧雅,还有这位…… 他每介绍一位,赵杏嘴角就抽一下。 等他介绍完,赵杏已经快接近面瘫的状态了。 总之,自从她结交了无声这个狐朋狗友,赵杏觉得她性格中贪图享乐的属性已经被完全激发。 一连数日,她跟着这位无常兄几乎看遍了长安的各大戏院,把那个什么霸道将军爱医生啊,康熙皇帝的菊花与桃花啊,还有什么一代女医在明朝啊一一看了个遍,大呼过瘾,不想穿越至千年之前的西汉,也能享受2016年的精神食粮,我穿越人民真是博大精深无所不能也。 然,快乐不知时日过。 等距离考试只剩下半个月的时候,官府下了公文,张贴于整个长安,公文内容就是各位考生注意啦,请随身保管好自己的身份证件、考试证件,然后吃饱喝足过来领个考场号准备高中哈。 赵杏闻之,顿觉亚历山大。 这天,清风一早便去替她跑腿拿号。而她也深刻反省痛定思痛,坚决将自己锁在房中恶补了半日之乎者也,直接无视拒绝了无声三番五次诱惑。 直到午时,她觉得肚饿难耐,才走出房门,晃晃悠悠走下楼准备喂饱她的五脏庙。却不期遇见一人。 她坐下,想来自己素日吃吃喝喝已经占了他不少便宜,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无声大哥,我今日虽不能与你一起去听戏,但你既然来了,不如就换我请你吃饭吧。”
无声看了看她,倒也不客气,点头言好。 她遂点了几样清淡小菜,聊表心意。 咳咳,没办法啊,往日在家虽然千好万好,但如今家破人亡,爹爹虽是给了她不少银两,但未来长路漫漫,她总归要精打细算点为好。 小二瞄了她好几眼,嘀咕,两个爷们吃饭连盘rou都不点咩。 头一遭,赵杏觉得脸皮甚厚,也生了丝窘迫。无声却轻笑,道,“你怎知我最爱清淡,这些菜倒是正合我口味,为兄谢安世美意了。” 赵杏满脑黑线,脸色愈红,无声大爷,你昨天,你昨昨天,你昨昨昨天,在杏花楼,在岳阳楼,在醉翁亭吃的那些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 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 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 可真……真是口味清淡啊!! 不过,赵杏心头到底还是一暖,嗯嗯,无声这人好样的,长得风花雪月,人也风度翩翩,深得她心。 “安世!” 两人正待再谈,清风忽从赵杏背后急急唤她,声音里有抹紧绷的轻颤。赵杏心里不禁一凛,旋即转身,果见清风眉目里一段青白。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掷了酒杯,几乎是跳似的蹦到他身前。 “清风,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有些恐慌的抓住他手臂。 无声也收了一路婉转笑色,淡淡看着二人。 清风眸色一瞥,眼梢快速从无声脸上掠过,方才万分歉疚地看向她,“都怪我,是我没用,我” 赵杏见一向冰冷硬朗的清风竟然眼有湿意,不由心下更是忧急,闻言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可是你替我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清风又看无声一眼,一拉她手,低沉着声音道,“我们回去说。” 赵杏一怔,回头朝无声致以歉意一笑,对方理解的微微颔首,她立下便带着清风回了房去。 在清风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一说与她听后,赵杏气得差点跳将起来。 好一个刘乐! 看来,是她自己低估了这个丫头! 她曾与长安一众百姓面前宣告自己所住之地,就是想以她皇家声誉而得保她与清风的性命无忧。 近日来,也一直风波未起,却原来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小鞋穿。 清风今早去给她报道拿序号,那官员接过她的“身份证”,却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