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四面楚歌,谁是内鬼
赵杏朝他一笑,“清风,我和惊云说完话就去找你。” 清风瞥了惊云一眼,缓缓走了出去。 赵杏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惊云坐下。惊云点点头,又盯着赵杏看了好一阵子。赵杏一凛,正想问话,却听得惊云开口问道:“身上伤势可大好了?” 赵杏扬扬眉,“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身上这点伤早没什么大碍了,不用担心啦,惊云。” 惊云微微颔首,一顿,又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赵杏知道惊云找她必是有什么事要说,但还是有些惊疑,她认识惊云也有一段时间了,素知这人心思灵敏,亦不下朝中几个厉害男人,只是,在她刚刚回来的当口,他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这般慎重要告诉她的? 她微微倾身。 惊云低声道:“安世,务必要小心防范你身边的人。” 赵杏一怔,惊了好一会,方才慢慢打量着他问:“谁?” “现在还不好论断。”惊云的眸光有些深邃。 赵杏愈加疑惑:惊云这一句“不好论断”,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所避讳? 惊云出门的时候,赵杏淡淡地看着他的脊背,问道:“那你呢?要不要防范你?” 惊云回头看了赵杏一眼,没说什么,出了屋。 赵杏这边思绪尚还在一片混乱之中,不想暮色四合之时,屋中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对着她说了与惊云意思差不多的话。 这人似笑非笑,眉眼利秀,却是小郑。 赵杏看着倚在门口的小郑,“说吧,你又想搬弄什么幺蛾子?你到底想说谁?” 小郑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盯着她,良久,方才笑吟吟回道:“惊云肯定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吧?他说的是我?” 赵杏白了他一眼,“你不要看到人家来找我,就随意乱嚼舌根。你是不是惹人家不高兴了,怕遭报复?” 小郑撇撇嘴,不以为然,只接着他自己方才的话道,“安世,你小心他,真的。你不知自古好人难为忠言逆耳呀,我就是那个中典范。” 赵杏此时心里直想吐,硬是压住没在面上露出来,只问道,“小郑,若照你说的,惊云果然是内鬼,那你说他到底为的什么?他要图我什么、我不过区区一名廷尉。” 小郑眼尾的笑纹更深,道:“你是太师亲选的官员,意义不同。况且,你本身也许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比如说……你可能出身普通清白人家,又或者是和太师敌对的人故意通过帝聘安插在太师身边的一颗棋子,又或者你本身来路就不明……你监视人,也被人监视,这就叫因果循环,不是吗?” 赵杏吃惊,心下顿抽了一口凉气,论做派功夫,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小郑的,遂也不故意强装镇定,只道,“那按郑公子所言,安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太师、右扶风,还是其他有心人的细作?惊云呢?你既让我防范他,那他又该是什么人?太师、右扶风,还是其他有心人的人?” 小郑掩嘴而笑,笑得有些不可抑制,“那就得看安世是什么人了。” 他“哎呀”了一声,眉飞色舞,“你是太师的人,那惊云就是右扶风或者其他人的人;你若是后者,则他就是太师的人。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笨安世。” 赵杏听到此处,方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并没有识破自己身份。她抬手拭了拭汗,干脆反问:“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太师、右扶风,或者其他人的细作?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小郑叹了一声,“安世啊安世,你问这话不傻吗?你怎么就不懂树倒猢狲散的道理?我可是在你手底下,当然是想你好的。你多长点心眼,将他赶出去吧。有我在一天,都会帮你盯着他一天。当然,若你怀疑我,将我赶出去也行。不过安世啊,你要知道,这世上,坏人是无貌可循的,你莫要看着惊云默不作声、我经常被误解就妄作判断,往往,看上去坏的人未必就坏,看上去好的人很可能在算计你。算了,我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 小郑说完,开门便要走。 赵杏已经听得快泪流满面了。若小郑当真是名细作,那他则绝对是个强人。能将细作当得这样大摇大摆、不可一世的,世上难寻。若他是细作,她真想认识认识他幕后的老板,看看是谁发掘的这人才。 眼看他要走,她立下过去扯住他,“你说惊云是细作,你可有证据?” 惊云方才说,小郑特别注意他们的一言一行,且时常行踪飘忽,这几天就是如此,只是他现下暂无实据罢了,他还需要些时日找证据。 这时,小郑回头,眼神一派高深,“他经常打鸽子,再者,这是我的直觉,你看他,是不是来历不明?” 赵杏呸了一口,“这里有多少人是来历有明的?你还不是来历不明?说不定还是江洋大盗、通缉要犯呢!没有真凭实据前,切莫要动摇军心,我等你的真凭实据,郑大爷。” “好,你且等着。”小郑冷哼一声,出去了。 赵杏蹙着眉坐下,手托腮,理起二人方才说的话来。 这廷尉府的众人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帝聘前为避刘乐,他们每每出去打探兰若寺的下落,后来遇上白吟霜一案,虽然彼此间说话不多,但,各人倒也是都纷纷交代过自己来历的。 秦霜本是一个郡县的捕头,说是看不惯当地贪官遍地潜规则横行,所以跳槽;皇影的祖上还貌似是东瀛之人,他却自小对中原文化感兴趣,所以离家出走;惊云据说来自江湖一个名门,乃门中掌门人候选的角色,但奈何这门中内斗狠厉,他遭人暗算,死里逃生后索性离开。这三人后相遇在来长安的路上,一见如故,便结拜,秦霜、皇影尊惊云为老大。 至于小郑,他则是来自外县的一名读书人,从小立志当高官,来长安求见过左冯翎公孙弘,倒颇受赏识,加之他自己文才亦出众,这才得以参加对策。 而她自己,介绍时则是按照爹爹所给的身份,说是来自杜陵的考生,父母早逝。 乍一看,每个人面上看去都没有问题,若真有问题,也必是做好身份掩饰的,要想彻查他们家世只怕不易,让衙门差役去查,更难查出什么。 原先白吟霜案子的事,她放心交给几人去办,是因为案件虽和朝廷党派之争有关系,但对她影响不大,她一向对自己的真实来历绝口不提。 不过,细想一遍,这些人中,应该是没有汲黯的人,否则,后来她和刘去的布置汲黯必然会知道,他知道后怎么会不阻止? 若真有内鬼,这细作是谁人所派?是看似中立实则不然、手握大权的石庆,还是其他官员,又或者就是刘去本人?当然,也不排除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惊云和小郑二人多疑多想。 但如果不是,她如今既受刘去所用,这内鬼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与刘去对立之人派来打探她和刘去的各种行动,或者是刘去疑她,派来监视她? 这些种种,包括白吟霜、墓地、上次出现的那个楚服以及那个书生小千,她不是不曾想过,只是那时白吟霜一案箭在弦上,无暇容她多想,现下既被点出,她性别又被刘去识破,所有一切都被推至风口浪尖—— 曾经,她也很珍惜和来福的情分,喜欢那个脾气倔倔的孤高少年,但如今,她和刘去……那种感觉太古怪、复杂! 而刘去对她……若说还存一两分往昔情分,她信;若说真有那种非你不可的男女之情,她总觉得不可信。 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拎得清的,不错,他确实做了让步,竟默许她以女子身份继续做官,昨晚一场不快,他更是尊重她,甚至让她提前回府,但谁能保证这不是他欲擒故纵、放虎归山,目的就是为了彻查出她的真实来历,揪出她背后的秘密?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张曼倩待她都不是真心…… 如今,这廷尉府中如果真藏了内鬼,她岂不是四面楚歌?究竟谁是内鬼?秦霜和皇影都不像会是个细作,看似最可疑的小郑、最冷静踏实的惊云,会不会谁都不是内鬼,又或者都是内鬼?他们背后的人又是谁? 她越想,越觉得这二人都绝非简单,似乎二人都有可能是内鬼,不由心中纷乱如麻,一个小郑她已经对付不来,若再加上一个惊云…… 细思极恐,胸上伤口被牵动,隐隐作疼,她蓦然想起负伤那日,她四处寻找张曼倩,张曼倩却看着陶望卿,心头又是狠狠一疼,又想起刘去昨晚的失控…… 只觉得心口愈发疼闷。 纵使伤势未愈,过两天她还要上朝,去大理监翻查相关卷宗。 想到阳成家灭门之案,她突然一凛,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刘去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厌次县人,这厌次县距杜陵不远,她用的是杜陵张安世的假身份,刘去既已知她是女子,就该绘制她的画像,从杜陵着手,彻查她的身份,这么多天下来,该已查出才是,他为何如此平静,甚至绝口不提? 除非……他没有查到? 可这几乎不可能,这么多天都过去了! 杜陵厌次县相隔不远,她又在厌次县多年……他是刘去,这不可能! 难道……有人在暗中做了什么帮她?! 会吗?谁会帮她?难道是……她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的手指,一瞬想到那个相识了十多年,温雅、冷漠的男子。 想到此处,赵杏又惊又喜,心头发颤,眼眶微微发热。 但眼下情势,她怎能约见他?先不说这廷尉府中,便是府外,只怕都埋伏了刘去的人。这一见面,倘被刘去知晓,岂不是害了曼倩! 她身体尚还有些虚弱,思索半响,已然有些体力不支,不得不躺下,没多久,便带着必须要见张曼倩一面的念想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听得似有人敲门,她没有起身开门,已入酣梦。 进来的是清风。 本打算接着问她刘去的事,那个隐忍的男人让他不安,可一看赵杏睡得正熟,顾虑她的身子,并没再惊醒她,只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将窗子微微打开些许,眯眸看去—— 院中,皇影还在和秦霜嘀咕着张安世的不够仗义,似有事相瞒;左右两株桂树下,惊云和小郑各自倚立,淡淡打量着对方…… 清风紧拧双眉,若当初遵从老狐狸的遗愿,将她带离这滚滚红尘,隐匿避世,会不会更好? 只是…… 他缓缓回头,凝着床·上睡颜安然的女子。 若真如此,你又怎会释怀? 第二日。 赵杏身子依旧虚弱,没有办法上朝,与府休养。 但府上却迎来一位客人:刘乐。 廷尉府正厅, 赵杏亲自奉茶,端给了刘乐,又诚心一揖,道:“安世谢谢公主前来探望。” 刘乐定定地瞧着她,眸中略有停滞,迟疑问道:“张安世,你的……你的伤可都好些了?” 虽说赵杏此前与她多有些冲突,也不喜她轻视人命,但亦明白这姑娘脾气虽然看上去暴躁了些,可心肠倒也不坏,约是在深宫中待久了,一些观念难免根深蒂固,遭到扭曲。 此刻,见她一脸关心,她自是感动的,便柔声答道:“好多了,别担心。” 刘乐点点头,又低声道:“其实我昨儿便听说你回来了,我想来看你,可是我母后不准我出宫看你。”
赵杏闻言不禁想起了那个容颜艳丽,瞧上去手腕狠辣的女子,微微打了个寒颤,然而这时倒也没在意什么,只暗想: 卫子夫想是顾虑她和刘乐男女有别,还是要有所防范的,毕竟刘乐是金枝玉叶。 刘乐指了指桌上的礼盒,脸色殷红,小声道,“这…这些补品,有些是我给你的,有些是嫣妃jiejie让我带的。” 石若嫣? 赵杏又惊又喜,立下道:“公主请代安世向嫣妃娘娘致谢。” 刘乐却略有些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怎地一说起这嫣妃,你就这般高兴?你和她倒是怎么认识的?” 赵杏微微一愣,这刘小乐是怎么了?怎么感觉突然不高兴了。 她这时既然知道了石若嫣身份,当然不会说自己和她是当日在龙门客栈相识的,毕竟她是“男子”,只怕有损石若嫣清誉,便道:“能怎么认识?还不是因为太师认识的?冒昧说一句,我感觉嫣妃娘娘就像jiejie一般。” 刘乐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原来你是将她当jiejie了啊。” 赵杏点头,“是啊。” 刘乐随即道,“不过,你的嫣妃jiejie近日却不怎么好。” 赵杏一惊,“她怎么了?” “你那日难道没看出来吗?大宛那个昧初郡主对我师父有意思啊,现下母后又将她邀请到了宫里,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不止嫣妃,蓉妃jiejie也很不开心,哎呀,总之,师父的整个后宫女人都不高兴。而且,师父这几天还抽时间去陪那个昧初郡主了呢。嘻嘻,这样也好,省得陶家那个小贱婢有机可乘。” 赵杏之前便听清风说过,这时再听,心里却有些异样,心想:这昧初是大宛国有名的美女,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高贵,如今又对刘去倾心,若刘去将她纳下,自是一桩好事。 听说石若嫣曾是刘去最爱的女人,怪不得!也难为若嫣这当口还能分神过来关怀她。她想着,只觉得刘去这人可恨至极,朝三暮四、始乱终弃!又想起前晚二人……他不是最爱石若嫣吗?怎么还可以对其他女人做那种事?哼,是了,古代的男人,左拥右抱不是常事么?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他本来就有很多女人,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她一怔,连忙甩头不让自己去想,又想起刘乐方才所说,又有些奇怪,问道:“公主说的陶家是指陶望卿吗?” “对,是她!”刘乐柳眉一竖,眼里划过一丝轻蔑,“不是她还是谁,母后说,她不是个好女子,跟她姐都是……” 她讲到这,似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欲言又止,“不说那狐·媚·子了,这不是要嫁给右扶风了么,她却进了我师父的后宫!不要脸!” 赵杏微微握了握手,心想:这事算起来也不算陶望卿的错吧,是刘去强硬地将她接进了宫中! 她心里对那人不禁更添憎恨,当然,她自不会在这和刘乐分析陶望卿的事,更不可能为她辩护。 她就是个小气鬼,还没伟大到能体谅夺了张曼倩心中挚爱女人的地步。 她与刘乐又闲聊了一会,都是围绕那天的案子,刘乐说得眉飞色舞,直道“张安世你真厉害”。末了,告别的时候,她幽幽看了她一眼,咬咬唇,吞吞吐吐道: “那、那我就不打搅你好好养伤了啊,等你好了,咱们再……再去郊外……郊外一起骑马,怎么样?要、要不,你要是有什么好的提议,也可以,我听你的。” “好,就骑马吧,我喜欢骑马。”赵杏笑了,起身送她。 “别,别送,别送了。你还是赶紧回去躺着休息吧,我自己走。”刘乐嘴角一翘,领着几名侍婢便心满意足地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什么,骤然回过头,冲着赵杏傻笑:“张安世,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到宫中来找我玩嘛,别回回都是我来找你呀。” 赵杏一怔…… 却见那头,刘小乐看着她直跺脚,一扭头飞也似的跑了。却在大门口,不期然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这人正是慢慢走进来的惊云。 也不知怎地,向来看惊云不顺眼的刘乐这次倒是没怎么发难,只骂了句“死面瘫”就跑了。 反倒是赵杏紧紧盯着惊云,竟发现惊云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厌恶。 惊云虽说向来冷漠,比清风更安静几分,但脾气向来却是极好的,或许应该说疏离有礼,这种强烈的情绪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他怎么会对刘乐…… 几名男子随后跟着他走进来,皇影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嗤笑道:“那个野蛮公主真是个不要脸的浪·蹄子,也不想想,那可是后宫、后宫呀,那里面的娇贵主子们不传召,旁人能进得去吗?秦霜、惊云,你们说是不?” 小郑给了他一记白眼,“我只知道,祸从口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是不是想找打?”皇影怒,却被惊云转身轻轻按住了。 这一天,除去刘乐造访,再无别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入夜时分,赵杏正准备早早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便上朝,意在向刘去申明她已开始办事,此外,朝罢她就打算去大理监提取阳成家抄斩的卷宗,门外却突然传来管家田伯的声音,“公子,有人送了封信函过来。” 她奇怪,信函,又是信函,只是,这次会是谁?她连忙开门。 田伯恭敬地呈上一封信。 赵杏一把拿过来,拆开一看,半晌,方才压下心头那近乎颤栗的激动,道,“田伯,立即备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