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敬意崇拜
本仙君甚为惊奇。 唐柳仙子不是在一心修炼突破金丹期么,怎的开始学我这般刊印功法赚外快了? 扶萧面色差得不能再差:“你将这书仔细看看。” 我更疑,却并不着急,拿着书缓缓踱开,缓缓找了块石板坐下,缓缓打开书页。 翻开看了两页瞅瞅,这本功法写得不错,法诀精妙,意蕴浅显,一看就是本很讨喜的功法。 扶萧提醒:“你别笑得那么龌龊,再看仔细些。” 本仙君忙敛了笑容,一页一页慢悠悠地翻,倒越发翻得我寒毛耸立,连着又多翻了几页。 乖乖,此书很不得了。 单看此书,自然是一篇不错的功法,然这功法看来眼熟得紧——这不就是我拿来赚外快的《归一元诀》么! 不同倒有几分。有些法诀顺序打乱了些,描述拉长抑或缩短了些,或是拆分到别的段落,或是换成别的词句……可我将这功法从前到后从后到前来回看了三遍,都觉着,这写的分明就是我的《归一元诀》好吗! “又是盗版侵权。”我将书往地上一砸,“我的哪本功法没被盗过?扶萧,你拿来气我的?” “啊?这个不是师父的?”惊讶的不是扶萧,而是华无色,“我在湄姨那看到好多哥哥jiejie都在看呢。他们说这本功法是师父用假名写的,只是原来那本适合元婴期以上的用,这本更适合金丹期以下的。” 这个唐柳很有手段。 先来本仙君这卖可怜,求到稿本,再改写之后借本仙君之名散出去。不晓得这下,她赚了多少外快,这些外快又能买来多少灵宝器具。 扶萧折扇摇着摇着,唰地一合:“我就说此事蹊跷。以你的名誉,完全用不着这般多此一举。” 小混帐亦愤愤不平:“这个坏女人真讨厌!” 我稍稍平静,摇头叹息:“算了。反正又不是头次,待会我去臭老头子那让他发句声明,说此书非我所作就好。” 这位仙子大张旗鼓的作风比起其他盗书者要特别些,我虽然嗝应,可总不能因为这事同一个晚辈计较上。 …… 小混帐已比最初时安定许多,甚至自学术法无师自通,虽然时不时念叨念叨我欠他的十万两银子,但总比他惹了花精又惹兔子好。 可我总觉着哪里不对。 有听话的小混账做饭,他又不折腾,怎么看我都比以前过得更滋润些。但几天过下来,我竟一日比一日疲惫懒散,躺上摇榻就不想动,三番五次强行被大小混账拖到小山崖去散心。 终于,第四次两人在摇榻上拉我不动时,扶萧将手往我额上一靠:“你发烧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摸了摸:“我……发烧了?!” 乖乖,能把本仙君弄得脑热发烧,那得是什么级别的病毒! 我已百八十年没感冒发烧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扶萧更不晓得怎么办,仅焦急万分往我身体里渡入真气。 一只小手挡上来,真气一顿。 华无色面色严肃:“师父没有生病,只是仙力暂衰。等到一个契机就会好。” 扶萧急道:“你莫乱说。” 华无色双臂展开拦在前头:“师父她……那个,咳,我从书里看的,师父仅百岁就修成大乘期,难免会有一点拔苗助长,偶尔仙气薄弱应该是很正常的。” 书里看的?虽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我为何没看到过? 小混账继续哆嗦:“总、总之,师父没事,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扶萧哪可能信小混账,抬手又要结印给我渡真气。我从摇榻上挣坐起身:“无色说得不错,让我休息几日就好。你妖力微弱,渡给我也是进无底洞。” 扶萧的柳条几乎要纠结地缠在一起:“就没见你爱惜过自己……活该。” 我嘴上说只需休息几日,未料我这病居然一日更胜一日,请仙医瞧了,也确实是仙力衰弱,退回了合体期八阶。什么期我不在意,只是这样整日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我自己难受,扶萧和无色看着更难受,尤其是无色,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好像生怕我哪天就不见了。 本仙君仙力衰弱之事像风一样刮向了所有仙门,正巧和外头传的我与某仙长纠缠不清的艳事撞上,瞬间负负更负,竟出现了讨伐本仙君“耽于yin乐”的声音,不配为仙门第一人。 其中,还夹杂着赞赏百帘仙门那位唐柳仙子几日内连跃入元婴三阶,并模仿我书写下《六戊真诀》以表崇拜与敬意的破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诚不欺我。 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各路仙门打压我是为各自上位,可以理解;而这位唐柳仙子更是人才,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崇拜”与“敬意”,文字游戏玩得很欢快。 一连数日休息下来,我脑袋胀痛难受得紧,干脆让无色去臭老头子那取来本仙君积压多日的信件,当做八卦聊以慰藉。 其一书曰:噫吁!墙上芦苇根底浅,山间竹笋腹中空。① 唔,讽刺我仙力衰弱讽刺得颇有文采,这位道友很有骨气,只可惜沦为了键盘侠。我叹息者三,提仙力作笔回写道:劝君莫做笔头侠,脚踏实地,从我做起。 第二天,我就听闻外头业已传开,说那虚女仙君仗着自己仍然合体期八阶的修为,反讽某仙长只会动笔,修为浅薄,不如自己,不配发言。虚女仙君还狂妄道,她背后有的是势力,若敢再犯,便集结一百仙门,教那不识抬举者死无葬生之地。 愤世嫉俗的道友们纷纷打抱不平,挥笔泄愤,言道虚女仙君自恃几分天资,诽谤后辈,为长不尊,令人发指,实为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不过说到底我不过是仙力稍有薄弱,不算大事,可此番口诛笔伐得这样厉害,不晓得后头有多少水军。 须知八卦这种东西堵不得,只会越描越黑,仅当看个玩笑为佳。我积在县圃派的信件一时多了起来,挑几封翻阅颇得意趣,倒算是免费订了八卦小报。 不巧,挑了封特别的,倒惹得我脑袋更疼。 我将扶萧叫来,交与此信:“你来看看,有什么想法?” 扶萧一见落款,脸色煞白,展开读毕,面色青紫,将信往地上一甩:“盗用你功法的人那么多,这还是头一个找你要推荐信的。麻的制杖。”
我几欲吐血三尺。抱歉,近墨者黑,这句话怪我。 旁边给我打扇的无色蹦出来:“又是那个唐柳?” 扶萧负手:“她找你师父要推荐信,为她那本盗书的功法作荐。” “真烦人!”小混帐卷袖子扛起木剑,“师父你好好养身体,我这就去揍她!” 我忙拎住他后领:“少添乱。你还嫌为师的名声不够坏?而且,你打得过?” 小混帐急得咬嘴唇:“可那个女人真的很坏,师父不是教我要惩恶扬善么?” “善恶还不是靠多数人一张嘴说的。这世上只有利益,没有对错。” 我承认这样教小孩不太好,但这就是事实。 小混帐摇了摇头,冷笑:“我知道,强者为尊。师父厉害的时候他们跪着舔,现在师父仙力稍微薄弱,他们恨不得师父明天就死。若是有绝对强者的力量,不就能让他们闭嘴了么。” 我一愣,他这话倒不像是小孩子说的。 就在这一愣的当口,我眼神一飘,瞅见了槐树后头的臭老头子。 臭老头子瑟瑟缩缩半日才走出来,合揖作礼:“见过虚女仙君。” 明知道我最近在养身体,看到他肯定没好事。本仙君勉强打起精神:“掌门有何贵干,直说无妨。” 老头子扯脸笑道:“百帘仙门的婉婉仙子正在派中。她请求与仙君见上一面,说是受友人之托。” 我将这个仙门放在脑中寻思一番:“百帘仙门……可是那位唐柳仙子的师门?” “是。” 受人之托。受谁之托,怕是再明显不过了吧。 我指指地上的信:“我近日身体不好,也未梳洗,不方便见外人,你叫她将这封信拿回去罢。还有,”我清清嗓子,提提气势,一字字说得明了,“请她转告她那位友人,本仙君可以不追究,万望自重,莫再行这等剽窃之事。放过一回两回,可没有第三回。” 我发出声明说那功法并非我所写、以及唐柳仙子的“崇拜”与“敬意”之事,老头子必然心知肚明,见我头次拿这种的气势,面色不免白了白。赶紧捡了那封信走人。 华无色微微虚起眼眸,朝老头子吐了吐舌头:“谁要见她,两个臭不要脸的女人。” 我躺回榻上,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了无色,以和为贵,莫再纠缠此事。对掌门礼貌点。” “我才不想管这些破事,我只要管好师父就对了!”小混帐撑着摇榻的扶手,踮起脚尖,附到我耳边来,“无色是男孩子,会永远守护好师父。要是别人再欺负你,我就替你揍她!” 小小年纪有这等心意,为师心下颇为感动。我尽量温柔地揽住他肩膀,笑了笑。 小混帐甚开心地将脸凑得更近,啵,什么湿润的东西碰到我脸上。 静如死水。 鸦雀无声。 罪过罪过,本仙君近来手脚总滑,一不留神,又将他丢了出去。 注:①化用明朝学士解缙: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