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狗仍吃屎
他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毫无违和感地搂着我、看着两列人马笑道:“这又是何必。本君同虚女仙君素来爱清净,不喜欢太大的排场架势。”这话说得,刚才发那么耀眼的光飞回来的是哪个? 大殿上头,掌门老头儿走出,笑呵呵地合了个揖:“紫微帝君,虚女封君,晚宴已经布好,还请上坐。” 我这才想起,好像走之前,我许了帝君一场宴。可此事分明只有我与帝君他老人家两个人知道 老头儿后头,缓缓步出个清俊淡雅的青衣公子,折扇依旧没心没肺地扇:“怎么,二位不喜欢?” 我欣喜:“扶萧!” 他颇有涵养地朝我颔一回首:“二位奔波劳碌一日,我猜想,或许需要一顿好饭接风洗尘。”目光移到帝君脸上,“帝君以为如何?” 紫微帝君身子貌似僵了一僵,勉强笑道:“好,好。” 所以这顿饭根本不关我的事咯? 我悠悠然叹了口气,正想将就在帝君他老人家怀里当一个称职的陪衬,未料他突然俯下脸来:“红红以为如何?” 本仙君被天雷从头劈到脚。 我抖了抖,扯起一张丰满的笑脸:“自然是极好的,极好的。” 且不说他老人家随口就给我来一个外号,只说这宴上,我与他一同上座,本来相安无事的挺好,他倒时不时给我夹一筷子:“这灵韵金针菇不错。”或是一碗汤盛过来:“红红,你前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没见风,现下身子刚好,要多补一补才行。” 好好的正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立马有了歧义,四下目光唰地扫过来,上下打量于我看什么看,你才在坐月子! 百帘仙门来来回回万里路遥,加之晚宴同帝君耗费了许多精神,我一回清风涧便一头累倒床上。倒不过三秒,门外依稀响起了帝君他老人家温和沉稳的一嗓子:“红红,红红~” 我往后挥一挥手,一道仙障罩了整个茅草屋。 一嗓子停住,本以为能得此夕安寝,那嗓子忽然就在背后不远处响起:“红红,你将门关得这般死,却叫我怎么进来?” 浑身鸡皮疙瘩一抖,抖来两分清醒。然八分仍是模糊的,我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半撑着眼皮子道:“帝君龙马精神,小仙却是病了一个月,不及帝君精神焕发,更伺候不得帝君夜半孤寂。小仙瞧着扶萧容色清雅,帝君若不介意,自可去扶萧那里一过雨露,还不用担心生孩子的破事。”颠三倒四的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噗嗤。”他笑声没忍住,“红红真是多忘事。我可是在你心中比亲儿子都亲” “亲儿子”三个字再次给我弄来两分清醒:“你,你想在我这睡?” 他一点头:“臭老头子说要给我修宫室,现下才将将动工,我实在无家可归,唉。” 本仙君脸皮微烫:“清风涧房子多得很。现下隔壁扶萧住着你去不了,可往西五十步还有一间,你原来那椽屋子也成。” 他故作为难摸下巴:“哎呀呀,可本君说过要一直守护红红,这可如何是好。” 我咬牙切齿:“既然帝君想守着我,我看外头那棵树的树杈大小和倾斜角度都挺合适,帝君如不挑剔,不妨去那一宿。左右帝君得不了风寒,呵哈——”打了个哈欠,“夜来凉风起,亦不失为一件雅事。” 他前了一步,微笑着扶住我手臂:“本君毛病不周正,就是挑剔,又怎么?”不紧不慢道:“不过,若能与红红同榻,睡树杈上亦无不可。” 一腿子踹出门去。 我真傻,真的。我单以为帝君变回真身能够正常些,可我忘了,狗改不了吃屎。 是夜,帝君他老人家再没进来。第二日本仙君起得早,揉着眼出门一看,只见外头那棵朝东南方向的歪脖子树下墨蓝袍子飘啊飘,那悬着的正是紫微帝君,树杈上系着的墨蓝色带子连在他颈间。 自挂东南枝?! 我吓得魂飞,正要扑上去救人,东南枝上自挂着的紫微帝君忽地对我勾唇一笑:“你睡醒了啊。” 画面感不能太美。 我哆嗦了好一会才将飞掉的魂安回去:“帝君,你这是” 他往天边霞云深深一望:“躺在树杈上太没创意。如此一来既别出心裁,又可真切感受夜来之凉风,正是一件极风雅之事。” 我哆哆嗦嗦:“帝君,你这、这等到白天大家都醒了,恐怕会吓到人。” 他伸了个懒腰,并不睬我,噘着嘴道:“哈~昨个太累了,我还想睡个回笼觉。” 你特么故意的吧! 我忍住爆粗口的冲动,肃了肃神色,道:“帝君如此怕是有些不妥。” 帝君他老人家皱起眉头:“能有什么不妥?” 我颇恭敬颇正式地行了个礼:“恕小仙直言,悬在树上可觉自然之天地灵气,固然别有一番风雅;然如此入睡,脖颈受勒,怕是有些不适。”抬目瞟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者,帝君贵为仙门至尊,日日如此入睡,若哪日被哪位不懂事的小仙撞见了,或许会有损仙仪” 他依然坚持不懈挂在那,愕然:“仙仪?那是个什么玩意?” 我竭力抑制住把他丢出去的冲动,半抽着嘴角笑道:“咳,就是……就是帝君您的英明神武、整肃威严。” 紫微帝君释然:“原来如此。唉,当年各路神仙躺着趴着挂着睡都由自个性子来,哪管什么仙仪,哪有这么多讲究。过了万把年,不想现在的仙门有这么多臭规矩。不过本君向来心性温和、喜欢亲近,这仙仪不要也罢。”这脸皮不要也罢。 我只好继续干笑:“帝君果然那个,超凡脱俗,超凡脱俗。” 紫微帝君这一觉回笼,就是挂了一上午。 整个上午,清风涧没一朵花开,没一叶抽芽,连半只小兔子都没冒出来溜达。 帝君挂着的树下,快到中午时,本仙君同扶萧下了几盘五子棋。 扶萧一脸平常的微笑,仿佛全然无视了一直在我背后自挂东南枝的某人,敲了敲棋盘:“阿笺,你又输了。” 我一面收棋子一面道:“今日有些分心,下次我一定杀赢你。” 他摇着折扇,笑得很有涵养:“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背后树枝上挂着的那条墨蓝色带子是怎么回事?那玩意看上去像是紫微帝君的东西。” 带子?! 我急忙回头,好家伙,原是这混账不晓得什么时候没挂在这了。
我胡扯解释道:“帝君挂这条带子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你我修为尚浅,还参不透其中奥妙,莫要多管了。” 他没挂了也好,免得接着吓人。 然我观遍四周花草,没有一点要继续生机盎然的意思。 正想起身寻一朵花问问,一个白绒绒的毛团突然飞一般扑过来抱住我腿。是只小白狼,眼珠子泪汪汪的煞是可怜。 “仙君!仙君快去山崖下头看看吧,帝君他、他刚刚碰了花精jiejie和兔子meimei,现在又把我meimei” 本仙君脑中一声轰隆。 我十万火急冲向小山崖下。 小山崖下头向阳,春光明媚,碧水相绕,花花草草生得十分茂盛,也是鸟兽虫鱼喜欢待的好去处。 远远便瞅见,草地上一个墨蓝袍子的身影众星捧月般跪坐在一群花精鸟兽中间,正细细抚摸怀里窝着的一只小白狼。 不光那只小白狼瑟瑟发抖,他周围一圈花精鸟兽均在抖个不停。 此地分明这么多“人”,却是一片寂静。 帝君笑眯眯地低着头,柔声道:“上回我送你的那块灵玉可还喜欢?这些日子,修为可有长进?” 小白狼颤颤开口,一听声音便知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多谢……多谢帝君赏赐,小妖……小妖已修有所成了。” 敢情这一圈花精鸟兽,都是他之前好色揩过油水的那群!我只亲见了两个,不想有这么多! 一圈蓝光在小白狼身上闪灭,紫微帝君道:“乖,我渡你些许修为,你再努力些,不出三月,便可修成人形。”复又甚亲切摸了摸小白狼毛绒绒的头,“这么可爱的孩子,人形也必定是位可爱的姑娘。” 他摸人家头这当口,我分分明明看清那小白狼死死眯着眼睛,眼泪花子都挤了出来。 本仙君实在看不下去,往前两步,咳一咳,清嗓子。 要蔫没蔫的花立了起来,枯黄枯黄的草绿了起来,垂头丧气的小鹿小兔子小乌龟精神了起来,连趴在水底石头上的小鱼也冒出了水面来。霎时周围比方才还鸦雀无声,只有一双双眼睛对着我眨巴眨巴。 我双肩蓦然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花花草草化作人形跑向了我,小兽扑腾扑腾逃向了我,小鱼一摆一摆游向了我,连帝君他老人家腿上的小白狼也哇啦一边哭一边跑过来,一群小生命在我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围了一圈。 帝君一时间周围空空,手中空空,看着甚孤独。 他老人家无奈地望了我一眼,抖抖衣裳站起身:“算了,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呵哈~我还是去睡觉吧。” 待到帝君没了背影,一场危机解除,我周围紧张的小生命们才松了口气,向我作个礼,各自散去。 帝君他去睡觉了。 ——他去睡觉了?!自挂东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