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与君归墟
“魔族现在何处？” “已经到法阵外围，快撑不住了！” “魔族”这两个字于我而言，说熟不算熟，说不熟又挺熟，是以我在这一刻，不太专心地愣了两秒。 两秒愣罢，我回头看了一眼，重重阵法之外，果真有缕缕黑气相绕。 三年前人魔大战，本仙君提剑斩灭十万魔军，最终双方经过“意见的交流”后成功签订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这才三年，他奶奶的魔界就皮痒了？！ 本仙君怒气冲冠，奈何现下法阵束着，实在离开不得。且让那些宵小嘚瑟片刻，等我施完阵法，定要去砍得魔军七零八碎！ “等等，此间十里之内并无任何魔气，所谓魔族趁机进犯之事定大有蹊跷。” 依然是帝君一贯温和的声音，却因某种术法放大了许多倍，令众仙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就在我旁侧的阵眼，手中术法未停，一改平日不靠谱的样，目光如刀子一般凌厉：“魔界有一低级术法名幻形术，连普通魔族都能轻易看破，但其余族类便无力辨认。外面那所谓魔气，正是幻形术。” 按理说，此时众仙应当讨伐帝君是否为魔，可四下竟安静似鸡，众人均定定望着这位县圃派无名小卒待他下文。可见县圃派的保密工作已做到极致，然帝君太过嘚瑟，早已被众仙得知了身份。他这样下去吃枣药丸。 帝君甚享受地继续指点江山：“而幻形术仅能在十里之内施展，可见施展术法迷惑我等的妖魔，正是在这东皇阵中。” 他有这么高智商？！ 此定义既下，一百零八仙人齐齐唏嘘，阵法顷刻陷入混乱。 “我们之中有魔族？” “帝……这位仙长是如此说的，这可如何是好！” 通过此情此景，可见帝君智商虽高，然欠缺实战，思想太傻太天真。这时将此事提出来，不是扰乱军心是什么？ 我正既欣赏又叹惋，稍稍解了术法四下环望一番，实是一派鸡飞狗跳。小小魔族罢了，仙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鸡飞狗跳之中，极其突兀的一人正悄然隐退。白色斗篷垂至鼻尖，手中折扇隐现微弱紫光……那是魔光！ “休走！” 飞速解开术法，踏空直追，冽风呼呼砭过脸庞，可无论我追得多快，那人竟一直无限后退，好似我与他的距离从来没有缩短过。 果真有问题！ 右手往空中一抓，忘尘剑现出，仙光骤明，一斩剑气而去。此剑气堪比光速，三年前我就是靠此招数装逼纵横仙魔战场。可我始料不及的是，剑气斩过那人，竟如斩了团气般无力！ 前方人影骤然消失，不留半分生气。 ——幻形术！ 我心中暗道不好，觉到背后狂风骤起，迅速回身，映入眼帘一片紫色强光，中央利刃铺天盖地飞速刺来，招数之快，根本无力躲避！ 强光骤暗，眼前掠来一影，下一刻，腰肢突然被身前什么人紧紧抱住。再看不见那袭来的骇人魔气，只有面前人并不高大伟岸、却为我遮蔽了一切风雨的身影。 有那么一刹那，我想，其实他也是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生的人。 以后，不要再对他拒之千里了。 “噗。” 听到利刃刺入骨rou的声音，血红飞溅满面，可那不是我的疼痛。 眼前别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帝君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身上的红色，我只在那所谓的大婚之日见过。烈焰一般的大红色喜袍，烧出漫天云霞，汇聚了世间最美的光芒。 猛烈的冲击袭来一阵天旋地转，我什么都无法看清，只是恍惚中，觉到他将我紧紧覆住，手臂不住发抖，一道道紫色强光在他身后绽放，似乎，其中还掺杂着更多的刺目红色。 那片鲜艳的红色中，我听见自己的一声惨叫，天地间好似静得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他终于倒在我的怀中，毫无血色的脸惨如冬日里的雪，墨蓝色的衣袍，颜色本就极深，此时更被血染出了一朵朵漆黑。 “帝……君？”我愣愣地唤他。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极为困难，嘴边却是一抹浅浅的笑：“我……没事……”低头咳出一口乌血，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他……比我强太多……你快……走！……” 不知他伤成这样又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我推开！ 怀中空空，手心里，沾染的全是他的血。 他这一瞬间还在眼前，望着我，柔柔地笑。可我还来不及拉住他，还来不及真真正正唤他一声。 墨蓝色的袍角擦过指尖，就在眼前，熟悉的人飞速下坠，带着那样温柔的笑容，身影愈来愈小、愈来愈远。 而他下方，不是茫茫东海，而是归墟。 “不……不要！” 心尖空了一刹那，没有片刻犹豫，更不知为何动作能如此迅速，我卸去脚下祥云，不顾一切任由自己直直坠下！ 我记得他的模样性情，记得这短短数月经历的种种，记得他每一次为讨好我向他人学来的技能，记得我们一起去过的每一处地方，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每一个故事，可我，却还总是记不清他的名字。 急速下坠而产生的猛烈劲风几乎要将我撕碎，痛甚万千利刃，我还是死死咬牙，艰难地伸出手去。 东海之上，清淡烟云，东海之下，黑洞归墟。云烟过眼，一路下坠一路看遍了归墟之中种种罪孽。无数狰狞黑暗的亡魂恶鬼伸着利爪，张开血盆大口，触摸撕扯我的衣角，似乎要将一切活物吞噬。 可这些与我无关。我极力挥袖试图摆脱，但既已入归墟，任何术法都已无法施展，我只能躲，只能几乎徒劳地追寻着那个刚刚保护过我的人。 “过来吧……过来吧……” 黑雾云烟笼罩身周，带着不知多少鬼魂的呼号嘲笑。黑雾迷蒙脑海，意识愈来愈远，连那些无所谓的嘲笑也似乎在远去。 归墟啊……所有罪孽终结的地方…… 只是，等到了那里，我还能，找得到你么？